第1章
元青捂着刺痛的额头,半掀起眼皮,看着不远处一堆看不清五官的黑影在晃动,闭上眼,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到手肘处,滴落在凹凸不平的泥面上。
她想找个东西靠一靠,撑着眩晕的头,向四周摸了个空,最后在背后一臂之遥的地方终于摸到了颗粒感的墙面,但她心跳如雷,脚像带着千斤重的镣铐,提不起,也站不稳。梦一般的恍惚里,失重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嘭’的一声,她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头脑中浓厚的黑潮层层袭来,淹没了她,但脸部的冰冷感和钝痛感又瞬间让她保持模糊的意识。
“呀!”一道尖利声响起,“她姨,她姨,快去看看你家青丫头怎么了?”
嗡嗡嗡的声音一静,片刻后,元青感觉自己被扶起,一阵嘻嘻索索的摩擦声,然后背部一凉,她被拖到墙脚,靠在墙根地面。
脑后勺靠在墙上,元青闭着眼,等眩晕失重的感觉变淡,有人拂开盖在她脸颊和额角的头发,她掀起酸痛的眼睑,一只骨节粗大,裂着黑纹的手掌出现在眼前。
元青闭上眼,耳边响起议论声:
“哎呀,妈呀,怎么满脸是血呀”
“张国栋之前肯定动手了”
“我的天,这还是孩子呢,好好说,怎么还动起手来”
“就是就是,下手还那么重,看把这孩子打的”
“张老四家的心狠着呢”
元青支着脖子,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光线从左边斜着倾泻进来,她这次看清了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土瓦泥墙,灰扑扑的房间。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榆木高桌,四条光滑黑沉的长条高木凳紧拢在方桌四面,房间右上角的墙角摆放着一张褪了色的灰黑色、半人高的碗柜,柜台上面摆满了杂物,墙上挂着一张红边白底的日历,碗柜的柜脚立着一个酒红色,印着黄色芙蓉花的暖水壶,旁边还有一些锄头、簸箕、铲子等农用的东西。
她看向对面的众人,一张张泛黄的面孔,瘦削的脸庞,熟悉又陌生的发型和服饰,让元青缓缓闭了闭眼,又睁开。
这是在做梦吗?
“让让,让让”一道声音从门外响起,堵着门口的众人才回神,赶紧让出一条道,一个圆脸的妇人佝着腰,双手捧着一捧灰,从门外穿过人群向元青这里走来。
刚刚禁声的众人又像死水活过来一样,咕噜咕噜冒着泡,站在那里又继续说。
“青丫头,你忍者点啊,姨给你摸一摸这灰,不然你这血止不住”圆脸妇人手顿在元青眼前说道,元青察觉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夹杂着不清不楚的怜悯之色。
“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小得去手”
“还把这小孩打成这样,张老四,你不会想下毒手,那这小孩….”
“就是,如果今天没有人看见,多半就没了”
“真是好狠的心”
元青摸着额角,血算是止住了,视线落在圆脸妇人那双粗大的手掌上,她闭上眼,继续听着对面的人惊呼议论声。
“我没有,没有打他”一道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透着无奈和愤怒,与此同时,元青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朝自己射来。
“是啊,我们真的没有动手,就是碰巧了,不小心磕到墙角处,青青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后面这声音软糯婉转,夹着不轻不重的委屈,谴责的声音一顿,随即又响起几句干巴巴的指责声,像收尾般,意思了几句就没有了。
元青睁眼看向对面,一位娇小可爱,面庞白皙的妇人在一众人中十分突出,那妇人有些委屈的扯着她右边中年男人的长袖,仰着头看向站在屋内的众人。
在那妇人脸庞上停留了片刻,再往房间内环视一周,元青若有所思的转动了下眼珠,然后轻轻地合上眼继续休息。
没有人注意到元青的异样,只见她脸色苍白地闭着眼坐靠在那里,脸上都是血,额头上糊着一团柴火灰,大概被血浸透了,黑乎乎的粘在额头上。
她就安静地靠在那里,不争不吵也不流泪,这让看戏的人不自觉地生出两分怜悯。
唉!没爹妈的孩子就是可怜呐!
但,命不好,怪谁呢?
谁也别怪!
涟漪拂过,风过无痕,那两分怜悯也转眼消散。
就在这时,有人偏头往外看了一眼,立马转头说道“村长来了”
众人向门外的方向齐看,一个黑瘦的中年人从门外走近,往门口一站,影子打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黑影。
他向屋内的众人看了一圈,眉头就立马紧皱,脸色也沉下来,背着手,板正着身体迈进屋子里,朝元青这里飞快地斜看了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转身朝一个中年人,问道:
“张老四,这怎么回事?”
被问的中年人搓搓手,拉着他袖子的娇小妇人将手缩了回去,看了眼问着话的张大河,低着头退后一步到人群里。
“叔,这孩子走路不小心摔跤了,额头磕在墙上,不小心划了条口子,没多大点事”张国栋笑呵呵地回答。
“不对吧,国栋,这孩子好好地为啥走路都摔跤啊,流那么多血,你两口子怎么也不关心下”人群里立马就有人反驳着,张国栋朝声音来源瞄了一眼,没有回答,继续笑嘻嘻地朝张大河笑着。
这是他四叔,他就不信为了这么个贱丫头,他叔不会帮他。
张大河没有言语,大家一时间拿不准意思,沉默中有人小声地说道:
“那血流那么凶,怎么就不是大事,那柴火灰还是我看不下去去弄来给这丫头的,不然说不准人现在怎么样呢?”
说话的是刚刚给元青止血的那个圆脸妇人,她见张大河和张国栋朝自己看来,赶紧低着头不说话了。
大家显然也不接受张国栋的说法,这妇人一开口,各自心里的想法不免就带到了脸上,在场的人,只要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彼此脸上的意思:张国栋也就看这孩子无依无靠才这么作贱!
看着周围大家撇嘴、嘲讽,张大河眉头更加皱紧,他不想管这事情。
这孩子过好、过歹都和他没干系。
这根本就不是村子里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但是村子里的人现在都参与进来了,还有张国栋两口子,不管是不是他们动手,这事都得囫囵过去。
张大河没管使劲向他赔笑的张国栋,反而拿眼看向他旁边的妇人。
已经生了俩娃的人,还是白嫩的像小姑娘似的,此刻她正红着眼挨着张国栋,一副伤心委屈的样子,张国栋一边向张大河赔笑,一边还贴心安慰这妇人,隐隐将这妇人挡在身后,保护她的模样。
看着这一幕,张大河一阵牙酸,脸颊都抖了抖。
“张国栋这个蠢货,现在还不赶紧想办法解决事情,还在一股脑的将心思放在妇人身上,他是跟他搁这演知心丈夫呢!那丫头还一脸血的躺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是准备被人举报进去吃牢饭吗?”
这要不是他亲侄子,他真想转身就走。
他当初就不同意张国栋这婚事,这妇人除了白点、漂亮点,还有什么用!
下地,下地不行,干活也拖拖拉拉,一天到晚,千金小姐样,这都来村里多少年了,还是这副娇气样子。
张大河实在看不上眼。
不过张国栋愿意受着,他就不管了,也不想管,但现在这小孩在村子里受苛待,那张家的名声就臭了,甚至这孩子死在张家,那事情就大了,搞不好他都得挨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