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慕怀清撕下内里衣摆,动作熟练地替陆居澜包扎止血。
霍澄在一旁吃了炮仗般噼里啪啦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竟然有人持刀行凶。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知行的小妹差点没命,连老陆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只恨当时没踹死那些个龟孙!”
慕怀清面色阴沉道:“有人浑水摸鱼,意图煽动难民,挑起对立。”
血染红她白皙的手,滴在她衣服上,陆居澜忘了疼,只是定定望着她。
望了一会,陆居澜试探道:“你,在生气?”
慕怀清动了动唇,片刻后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对不起……”
陆居澜反而笑了:“为何道歉?”
慕怀清低下头:“我没料到,他们会鱼死网破。”
啪嗒,一滴泪落在陆居澜手背,泅开干涸的血。
他愣了一下,道:“不是你的错,这账要算也该找那几个行凶的算。”
慕怀清包扎好,仍握着他手没放开,后知后觉的酸涩感在心底蔓延,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陆居澜下意识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半空顿了一下,改换衣袖替她拭泪。
陆居澜道:“你这算是,在心疼我吗?”
这回轮到慕怀清愣住了。她目光里酝酿着什么,还没等陆居澜看清,她就把头撇开了去。
陆居澜轻声道:“伤的不是右手,还能写字,你别伤心了,回书院我还要和你争第一的。”
慕怀清听见“争第一”这三个字,到底被逗得笑了一下:“你就算伤在右手,我也不会让你的。”
霍澄在一旁挠挠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到了医馆,孙鼎看见几个老熟人进门,不由得咋舌:“这是又上哪打架了?”
陆居澜坐下,露出身后失魂落魄的赵小苒,脖子上一条血痕。孙鼎面色这才严肃起来,赶忙叫上药童。
陆居澜伤重先处理,狰狞伤口暴露出来的那一刻,慕怀清仍是心颤了一下。
赵小苒畏畏缩缩走过来,张口想说点什么。
慕怀清眼神一冷,挡在她面前没让她靠近:“今日过后,你也该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赵小苒抽噎起来,赵知行心有不忍,将赵小苒拉到自己身后,道:“她差点没了命,二弟,你就别再斥责她了。”
霍澄一头雾水:“不是,我怎么听不太明白,这又跟知行小妹有什么关系?”
慕怀清冷笑道:“行凶的人蹲守多日还愁没地方下手呢,你一来就肆意侮辱那些难民,可真是会递枕头。煽动不成,就借难民的身份杀了你,你猜这是给谁做的局?自己又蠢又坏,还要连累旁人。你摔我先母留给我的遗物,害我撞头去了半条命,几次三番羞辱我和先母,我从前不计较,不代表我大度不放在心上。我便是骂了又如何?今日祸到临头,全是你咎由自取。”
她向来和气,今日一连串话当真是憋了许久,叫旁边几人全惊住了。
赵小苒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赵知行自知理亏在小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霍澄听懵了,只有陆居澜抓住了她话中重点,问道:“给赵知州做的局?”
慕怀清冷静下来:“猜测而已。行凶的看上去有些身手,又熟悉我们的身份,绝不是逃难来此的难民。具体是为了什么,还得等那边审问过后才知道。”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赵季青,刚在医馆处理好伤口,张漠就带人来传唤了,简单慰问几句,就将他们这些当事人带去了府衙。
府衙里阵仗极大。陆家陆居澜的二伯母陈氏来了,霍澄的祖父霍有山也来了,逐月一脸担忧,一见霍澄就扑上前去。
“郎君,听说城西死人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霍有山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杀人的事都给我搅和进去了!”
陈氏乍见陆居澜满身血迹,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近来总多事,要叫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啊。”说完眼神扫过他身旁的慕怀清和霍澄,略有不满。
陆居澜微不可见地皱眉。
“娘!”赵小苒一见王氏,哭喊着扑进她怀里。王氏差点被她脖子上的血痕吓晕。
赵季青身着官服,即便内心担忧,面上依旧镇定,一一问过几人安好后才正式开堂。
慕怀清作为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率先讲述当时的情况,其余几人从旁补充而已。
一番折腾下来,理清来龙去脉,赵季青便散了堂,放众人各自回去了。
周近野临走前,赵季青竟郑重向他行礼道谢。
周近野连忙扶他,惶恐道:“草民担不得您如此大礼。”
赵季青道:“我现在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父亲,感谢你救下小女。”
“应该的。”
“我送你回去吧,”霍澄踮脚勾着周近野肩,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无晦可太厉害了,等会路上我可得和你说——”
霍有山伸手揪住他耳朵:“说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家!”
霍澄痛叫一声,不服道:“我今天可是立了大功,您不能打我!”
周近野笑着摇头,回身和陆居澜等人告别:“今天实在有惊无险。云程,你好好养伤。”
他看了一眼门外,接着道:“我父母来了,就不多说了。”
周近野的父母姗姗来迟,听闻他杀了人,吓得去了半条命,眼下确认儿子无虞,这才放下了心。
慕怀清看着陆居澜染血的衣袖,道:“你也快回去吧,换了这身衣裳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去看你。”
陆居澜点头。
众人该散的散,最后只留下赵家几个人。
赵季青看了眼赵小苒,仰天长叹:“造孽啊。”
赵小苒缩在王氏怀里,王氏闭眼道:“是我宠她太过,从今日开始,我会管教她不再让她出门了。”说罢带着赵小苒离开,临走前深深看了慕怀清一眼。
慕怀清对赵季青道:“就算没有她,也会是其他人。爹爹,那些人可有审问出什么结果?”
赵季青凝重地摇头:“全死了。”
慕怀清惊道:“怎么死的?”
“自行了断,身份还在查验中。”
慕怀清意识到事态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爹爹最近得罪过什么人吗?”
赵季青思索片刻,神色不自在地说:“应该没有吧。”
慕怀清怀疑道:“真的没有?”
赵季青含糊道:“最多也就官场上一些磕磕碰碰而已,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慕怀清见问不出什么,没再坚持,只是留了个心眼,道:“那这段时间,还请爹爹加派人手在城东城西巡逻,我怕对方还有后手。”
赵季青点头:“已经吩咐过张巡检了。好了,别操心这些事了,你们今天一定吓坏了,快回去休息吧。”
慕怀清和赵知行就此告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赵知行出声道:“今日若不是你,事态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慕怀清笑道:“你不怪我骂得难听就行。”
赵知行摇头:“你该连我一起骂的,我总是偏心她,她骄纵的性子也有我一份责任。”
倒是难得见赵知行低头,慕怀清心想。
这事后来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城西房屋将要建好时,张漠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纵火未遂下了狱,只交待是拿钱办事,身份也仅仅是晋州的一个小混混。
慕怀清追问过几回事情进展,赵季青支支吾吾,似乎也没继续往下查的打算,陆家霍家和周家都派人登门送了谢礼,算是暂时揭过此事。
年关将至,到处都热闹不已,街市贩卖过年才有的玩意儿,寺庙道观被人踏破门槛,敲锣打鼓地演神演鬼。
这天慕怀清和赵知行打算出门去看望陆居澜。
马车行到一半时,忽然听闻前方一阵喧闹,紧接着车夫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随后赶着马车急急避让到一旁。
慕怀清掀帘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两眼兴奋道:“前面有人清路,我和人打听了,听说是御史大人来了这里。那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我们大官人都到城门去接了。”
慕怀清道:“哪个御史大人?年关来做什么?”
车夫道:“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慕怀清道:“去打听。”
车夫得令,乐呵地跳下马车。
赵知行疑惑道:“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慕怀清道:“好奇京里来的是什么大人物而已。”
片刻后车夫回来,说:“只打听到姓范,名字也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至于来做什么,就更打听不到了。”
沪阳范氏,黄晟走狗。前几天刚巧发生煽动难民的事,后脚就来了个御史,还是在年关这等不寻常的时候来的。说二者没关联,打死她都不信。
此时御史的车队经过他们。两辆马车交汇,车窗帘子被寒风吹起一角。
一个中年男子围着厚貂皮,手里揣着汤婆子,半张阴郁的脸隐在车帘后。
似乎察觉到窥伺的目光,男子偏头,车帘正好落下,他没能看见慕怀清冰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