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我挺开心的。”季燃不自然地笑了下,赶紧低下头夹菜。
李青梅内心深处对季燃的回答和表情都不满意,但她酒劲刚上来,脑子变得比平时迟钝些许,看季燃的眼神也有些呆。很快,注意力又被眼前空空的杯子吸引过去。
她给自己倒上酒,又给季燃倒了点。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开心,行,你自己说的啊,那就接着陪姐姐喝。”
季燃抿了一口杯中酒,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李青梅,伸手挡了下对方的杯。“学姐,我觉得你有点上头了,要不别喝了吧。”
李青梅哼了一声。“喝酒就是要喝到这种状态,不然我喝它干什么!”喝了一大口以后,她又眯着眼睛看季燃。取景框变得狭长,这样看出去,人物模糊了些,却愈发勾起她的好奇心。李青梅伸出手,慢慢去摸季燃的脸。
季燃没敢动,也没敢说话,只是随着李青梅揉捏她脸颊的动作变得亲昵,眼睛就瞪得越大。
但李青梅现在觉得自己只是在客观感受一些年轻的肌肤。
女生之间,摸摸脸怎么啦?
二十出头的人,脸上胶原蛋白的确不一样,充盈且有弹性。表皮几乎摸不到什么角质,只有果冻般的触感。每一寸都散发着润泽的光彩,透着自然的活力。凑近看看,连T区毛孔都极细。轻轻捏完,忍不住再用指尖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丝绸。触感妙不可言。
仔细端详了会,见季燃一直没反抗,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李青梅笑了笑,拍了拍季燃的脸。“傻子,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就这么让我一直捏呀。”
季燃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呼吸有些乱,不敢马上回话,稍顿了顿才说,“嗯……”
李青梅平时无论工作还是社交,总绷着一根弦,她很清楚地知道,现在是自己极少数身心都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刻。
“你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李青梅笑着又喝了些。
季燃见她喝,就也跟着喝。见她笑,就也笑。她问问题,就回答。
“好像有点儿。”
“那你还是不了解我。”李青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然后就看见季燃的眼神先是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又抬头与她对视,分明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动作信息。如此被关注,李青梅满意地笑起一个更大的弧度。“做制片人的,没有不能喝的,女人也不例外。我喝茅台,能喝快一斤吧。”
季燃惊得说道,“这么多?我喝白的最多二两。”
“好的白酒,杂质少,能醉得慢点。但就算是这样,一般男的也喝不过我。”李青梅说着有点得意,自己拢了下头发,仰起头恣意地笑。她知道,这是自己最有魅力的时刻之一,但在男人面前,她从来不可能这样释放自己,不然只会让男人提出与工作无关的要求,拖慢她做事的进度。但季燃是女孩子,而且大家已经把可能误会的事说清楚,又成了公司同事,是完全无害的存在。“他们总觉得我是女人,这不行那不行的,我偏要证明,我想做的事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非要证明自己能喝呢,酒是什么好东西吗?”
季燃的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这不是预料中的回答。李青梅怔了片刻。
“你说什么?”
“……没事。你吃饱了吗?我送你回去吧。”
“别岔开话题。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季燃犹豫了几秒,抬头看李青梅,眼神没有再逃避。“没什么,就是有点心疼你。”
李青梅没说话,吸了下鼻子,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什么意思?因为我酒量好心疼我吗?这是什么好笑的观点?
“你是在做事,可是为什么要通过喝酒去证明自己行?明明事情做好了不就可以了吗?如果真的要喝那么多酒,才肯认可你,那我觉得是他们不尊重人。”
李青梅嗤笑一声,放下手里已经变空的杯子。“年轻人,你知道这行业的游戏规则吗?你知道在老男人的饭局上,是不可能不喝酒的吗?”
“是,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懂行业的游戏规则,我只是单纯觉得,至少你要懂得爱惜自己,心疼自己。”
“你觉得我不爱惜自己?你这话是说我在糟蹋自己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季燃面红耳赤地解释,可是反而导致更加语塞。
“服务员,买单!”李青梅不再理她,拿起包起身。
季燃七手八脚拿上手机和包,追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扫一眼桌上的菜,见吃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什么打包的必要,看獭祭还剩了些,浪费可惜,抄上瓶子就走。
黑夜里,李青梅气鼓鼓地走在前边,季燃低着头跟在后边。
前边的人站住,后边的人就跟着也站住。像是学人一样,一个做什么,另一个就也做什么。
“不用跟了,你回家吧!”李青梅气消了些,停住脚步回头说。“我自己打车了。”
“那我陪你到楼下。”
“不需要!”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你喝酒了。看你到家我才能放心。”
“这是北京!大城市!”李青梅气势十足地东指了下,西指了下,就像是暗处埋伏了她的人似的。“到处都有摄像头,到处都连着网!”
季燃倒是很淡定。“哦。”
“……”李青梅没词儿了。她歪着头,指了指季燃。“拎个酒瓶子一路跟着我,你要干什么?”
“没喝完,不拿浪费了。”
“我现在可以都喝了!你拿过来。”
“……不给。”
李青梅上前一步,就要去抢酒瓶。“你给我!”
季燃仗着自己个子高,就把獭祭举得高高的。还背过身去。“不给……”
李青梅不服气,聚精会神地瞅准了酒瓶的位置,伸手去够,季燃一点点往后退。等李青梅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身体已经贴在了一起。
刚才在私房菜餐厅里,隔着一张桌子,李青梅完全没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什么过分的亲密。现在,在四下无人的小巷,昏黄的夜灯给对面的人加上一层朦胧的滤镜,连投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都交叠在一起。这么近距离看过去,季燃脸上细微的绒毛都像是镀了一层暖光,眼神里像是藏着海洋,于黑暗处酝酿风浪。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在流淌生长。
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李青梅才猛地后撤一步,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转过头,径直往前走,不再回头,脚步飞快。
身后的声音很轻,但沙沙的脚步声没有停过,一直忠实追随。
其实从吃饭的这条街回到三里屯附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李青梅也没了打车的心思,竟然就这么直挺挺一路走了回去。
走了一段路,李青梅忽然察觉有点内急。忍不住步子慢了些,开始东张西望。
这时,季燃跟了上来,轻声问道:“怎么啦?”
李青梅皱起眉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想上厕所?”
“我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呢。”季燃也笑,“离这最近的酒店也有点距离,急的话得打车。但前边再走走,有几家餐厅,我知道还没到打烊时间,去那借一下厕所也行。”
“我不想打车。”李青梅想了想,“不过,不进去吃饭就借厕所,这好吗?”
“那有什么?”这回轮到季燃惊讶了,“难道你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啊?”
李青梅眉毛蹙成一团,犹豫地摇了摇头。“没有过。”
“白酒能喝一斤,结果不敢借厕所……”季燃小声嘀咕着耸了下肩。
“喂!”李青梅举手作势要拍季燃,季燃赶紧逃开。
你追我逃了一会,季燃站住。指着眼前一家人声鼎沸的烧烤店,轻声说。“到啦。”
李青梅拍了拍季燃的背。“带路。”
李青梅眼见季燃跑进去,跟迎上来的女服务员先聊了几句,然后连连点头说着什么,又回身冲她招手。李青梅这才迈步走进去。
季燃把酒瓶交给那个服务员,然后拉着李青梅,“走吧,我问过啦,洗手间在楼上。”
这家烧烤店明显有年头了,装修比起刚才的私房菜要陈旧不少,但胜在有人气。对商家来说,这是最实在的。
李青梅一边跟着季燃往楼上走,一边想,有多久没出来吃过一顿烧烤或者大排档了?
回想起来,最近这几年,只要出去吃饭就都是各种走高端路线的局。每顿饭都有要谈的所谓正事,都要提前定好包间,避人耳目。而且逢有投资人、平台高层、艺人参与,必定喝酒。饭可以不吃,但绝对要一醉方休。所有瓶底干掉为止。有时候一顿喝掉十万、几十万的酒都是家常便饭。不过,酒再贵也不妨碍有时候喝完会全部吐掉。当然,一切开销自有人买单。这些都是行业深处心知肚明的规则。
直到现在,李青梅也没记住那些瓶身写满英文的酒到底都叫什么名字。甚至有些合作过的脸都淡忘了。但她始终记得那种场合散发出来的氛围。绝对不会有浓烈的后厨油烟味,地面也不会有可疑的油渍。
进洗手间之前,李青梅看见季燃就在门外等着她,笑了笑,关上隔间门。
出来洗手,抬头,又是等待的脸。
“你不觉得我烦人吗?”李青梅拿擦手纸胡乱擦了几下手,感觉掌心和指缝还是湿湿的。
季燃的眼神轻轻地落在李青梅身上,像是在寻找可以停留的地方。“现在酒醒得差不多了吧?”
“嗯,好点了。”李青梅点点头。贴在季燃旁边站着,拿手在她身上贴了贴,留下一点点水印。“呀,拿你擦手了。”
“没事。”季燃笑。“走吗?”
温柔是没有重量的东西,但却总在无声无息间扎下根,包裹住灵魂。
李青梅看着季燃的双眼。“陪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