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只来得及擦一擦沾满血的凶器，就匆匆离开了。很快，狼群便赶到了。但好奇的狼们只是在领主身边谨慎地嗅了嗅，又都不约而同地离开了。

领主近乎晕厥，但他依旧能够模糊辨认出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那脚步声近了，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来者坚定而缓慢地握住。

“我的主人啊……请你振作些，再等一下就好，我一定会救你！”

他一边的眼睛已经让男爵捅瞎了，此时只能费力地睁开完好的眼睛，但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某位熟悉的骑士，而是一张与自己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年轻而俊美的脸。

其实那正是那只往常陪伴在他身边的白猫，而狼群也是他方才去叫来的帮手。此时的查尔斯已经全然不顾身份暴露的风险，握着主人的手，此时与领主几乎别无二致的眼睛竟因愤怒与无措，无知无觉地流下了眼泪。

“我不答应！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你死……怎么能让你这样死去！”

看到那与自己完全一致的面容跪在自己身前，竟在眷恋自己的生命。领主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恐惧与惊悚，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罢了。只是看着那双因悲痛欲绝瞳孔缩成细缝的绿眼睛，他也就很快地搞懂了。鲜血淋漓的手依旧镇定而温柔地抚上猫妖精的脸颊。

“没关系的，查尔斯。我本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我太目光短浅……我早就知道，即便这次能救下她，甚至救下今后许多人，也不能阻断悲剧的根据。可是像旁人一样自诩智慧并作壁上观，跟畏首畏尾又有什么本质差别？如果连一个女子的恋爱自由都不能确保，今后又能给谁自由？

猫妖精大概是读懂了，于是收住了眼泪。

“没关系的，领主大人……死亡对于您来说，到底算不上什么终结。我会守在这里，直到上帝来召唤您的灵魂。你会进入天堂，从此再无痛苦与不幸，而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只是你看，我让我的家人们蒙受了多少羞辱与失望。”领主的唇边吐出了苦涩而微弱的叹息。“要是你能用这副样子代替我回去，让她们安心就好了。”

“当然可以，我的主人。不过，我变成您的样子，虽说可以轻易骗过凡人，但恐怕很快就会被巫师和女巫们抓住……领主大人，我是没有灵魂的妖精，灵魂的气味到底是骗不了聪慧的人。”

“那么请你吞下我的灵魂，代替我履行我未竟的职责。我知道你是做得到的。只是让我的家人安心就好……”

拜托了，查尔斯。这是我的愿望。我的确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不孝子，于你而言也是一个糟透了的伙伴。

看来已经有巫师见过他了，因此才会知道灵魂的事情。的确，这帮人中豪杰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领主正喂着一只臭名昭著的猫妖精，这帮酷爱多管闲事的魔法师又怎么可能不把这事告诉他。

“荒谬……您的话太让我心碎了。我不答应，我做不到……即便这是您的意思，我又怎么能这么做啊！”猫妖精悲鸣着。“别说了，我的主人啊，这比直接杀了我还要痛苦万倍——要是我能代替您死去该有多好！！”

“不过，如果你不乐意，我也不会强求你。谁又能强求你。”领主说罢，便不再言语。名为查尔斯的猫妖精知道他只是在等自己做出选择。

猫妖精只觉得自己与主人的心灵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他忽然便有了勇气，像世界上所有那些忠诚的骑士一般郑重其事地吻了领主的手背。

“我答应你，领主大人。君愿即我愿（法语：Non autre volonte que la sienne）。”

过了一小会，他有些意犹未尽地握住领主的手起誓：“我发誓，你要保护的一切，就是我要保护的一切。”

……

查尔斯冒名代替了领主的身份，以妖精的戏法变作他的模样，也按照约定吞噬了他的灵魂。清澈的灵魂本该是甘甜可口的，但强烈的悲痛让他只来得及将它囫囵吞了下去，此时即使是再可口的珍馐美味，恐怕也是味如嚼蜡。

那个杀害他主人的凶手当然也难逃一劫。猫妖精轻而易举地追上了那个英格兰人，那个凶残的男人脸色苍白，举起剑，向眼前这个熟悉的亡魂刺来。但他的坐骑却像着了魔似的却连人带马冲进了冰冷的湖水里。他不会再爬起来了，那里等待他的正是等候多时的食人水妖。因为其中有一个水妖曾与猫妖精有些孽缘，就像花衣魔笛手一般用魔笛蛊惑了那头愚蠢的马。眨眼的功夫，男爵便连人带马被水妖啃食得尸骨无存。

猫妖精查尔斯曾经变成人类，故意煽动那只水马精灵（Kelpies）的食欲，让对方化为马形上到岸上。猫妖精热情地夸赞马儿的美貌，将他夸得飘飘欲仙，还说要让更多人来见见这匹绝世美马，说着便骑到了马背上。可怜的水马精灵信以为真，以为背上的人类已然是瓮中之鳖，既然已经骑在自己的背上，也绝不可能挣脱，不知不觉被哄骗着带进了集市。他不知道猫妖精此前已经联络了一位马贩子，自称要牵一匹瘸腿马卖给他吃马肉。

当看到查尔斯轻松从马背上跳下来时，水马精灵才猛然发现自己背上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跟自己一样善于变化的妖精，当然压根不会黏在自己的毛皮上。但此时诡诈的猫妖精已经让人类抓住了水马精灵的缰绳，让他被人类控制住了。要不是这只坏猫终于玩够了，找了个借口，又用几枚金币给他赎身，破口大骂的水马精灵已经变成人类的盘中餐了。

水马精灵热情而绅士地问猫妖精愿不愿意过来分一杯羹大啖仇敌的血肉，但被对方拒绝了。因为猫妖精知道，只要他靠他们更近些，大概就会同样地被拖下去，下场或许就跟公爵一样了。

这些狡猾、邪恶的水精灵！猫妖精大骂道。

总之，最后查尔斯便作为得胜归来的领主，若无其事地回到主人的家族，迎接他的母亲、手足。毕竟他曾与主人同吃同住，对他的生活算是了如指掌。更何况，灵魂的气味也不会让任何人生出怀疑……他成功了，哪怕是最高明的巫师，也无法识破此等高明的伪装。几天后，爱丁堡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男爵的讣告。

在旁人眼中，领主得胜归来以后，一连几天都闷在马厩里，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抚摸着安格斯喃喃自语。但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因为这只巧妙的猫妖精就连抚摸马儿脖子的亲昵动作，看起来也与死去的领主的确别无二致。

“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是人类就好了。你跟那些懦夫都不一样。如果你是人，绝不会允许有谁无缘无故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