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跑道蒸腾着热气，广播里断断续续传来检录通知。

江景淮把校服罩在头上，和陈远明，东澈缩在这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开黑。

汗珠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滑，手机屏幕上的反光晃的眼睛发酸。

“操！菜得要死！”江景淮烦躁得抓了抓头发，膝盖不小心撞到东澈。

“轻点儿，手机都要被你震掉了。”东澈往旁边挪了挪，突然用手肘捅了捅他，“哥，后边儿。”

一只修长的手从三人之间的缝隙伸进来，指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颗柠檬糖。

江景淮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差点撞上身后人的下巴。

晏缚不知什么时候坐得这么近，膝盖几乎贴着他的后背。

“…干嘛？”江景淮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晏缚没说话，只是晃了晃那颗糖，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景淮接过糖时碰到对方温热的手指，他低头拆糖纸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呼气声。

“笑屁啊。”他嘟囔着把糖纸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

前排正在照镜子的陈晓晓突然咳嗽一声。

江景淮抬头时，正好看见她假装整理刘海。陈远明在旁边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东澈踹了一脚才收敛。

打到第三局时，晏缚伸手拽了拽江景淮的衣角。

“又干嘛？”

“借张纸。”晏缚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带着点鼻音。

江景淮回头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了几缕，看起来莫名……他猛地转回去，从兜里掏出邹巴巴的纸巾往后一递。

“谢谢。”晏缚接过时，指尖在他手背上停留了半秒。前面陈晓晓的镜子“不小心”掉在地上。

东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检录情况。”

“等我！”陈远明立刻跟上，临走前还特意把校服往江景淮那边扯了扯。

校服下的空间突然变得宽阔又逼仄，江景淮盯着黑屏的手机屏幕，听见身后衣料摩擦的声响，然后是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

他僵着脖子没敢动，直到晏缚的气息完全笼罩过来。

“你头发沾了东西。”

晏缚的声音近得像是贴着耳朵说的，江景淮感觉有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发梢，指腹偶尔擦过皮肤，激得他起了一阵细小的战栗。

前排传来镜子开合的声响，还有女生突然提高音量的说话声：“啊！我，我去买水！”

江景淮猛地掀开校服，热浪和阳光一起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跳起来的，差点被自己散开的鞋带绊倒。

“我…我去检录！”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远处，陈远明搭着东澈的肩膀，两人看着江景淮同手同脚跑走的背影，又看看慢条斯理叠校服的晏缚，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没救了。”陈远明说。

“早没救了，每天不是游戏就是睡觉，哈哈哈哈。”东澈附和。

“……”咱说的同一个吗？？？

检录处的广播响起，江景淮站在起跑线上，活动着手腕脚腕。

他穿着黑色运动背心，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精瘦肌肉线条，露出手臂和小腿健康的白肤色。

阳光刺眼，跑道被晒得发烫，他眯了眯眼，下意识往班级的方向扫了一眼。

人群里，晏缚就站在最前排，眼睛微微眯着，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江景淮猛地收回眼光，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各就各位——”裁判举起发令枪。

江景淮弯下腰，双手撑地，右腿后蹬。他的目光盯着前方赤红色的跑道，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那股熟悉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枪声响起，江景淮冲了出去，前两百米他保持在中游位置，调整晏缚教的呼吸和步伐节奏。

风在耳边呼啸，他能听见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其中夹杂着不少女生炸开的尖叫。

“江景淮！加油啊啊啊啊！！”

“八班江景淮！看这边！”

“景淮拿第一让学霸看看！！”

他不用看就知道，声音最尖的肯定是陈晓晓。

转过第一个弯道时，隔壁七班突然爆发出意外的欢呼，几个女生举着手工制作的应援牌，上面用荧光粉写着“江景淮加油”

“……”他心想至于吗。

第二圈过半，江景淮的步伐开始变得沉重，汗水滑进眼睛带来刺痛，恍惚间他听见主席台广播正在念通讯稿：“致高二（3）班的江景淮同学…”后半句被呼啸的风声扯碎，但他想起昨天体育课时，晏缚靠在单杠边说过要给他写加油稿。

最后两百米冲刺，江景淮突然察觉到那道视线的温度变了。

他偏头看向看台——晏缚已经站了起来，校服外套大敞着，露出被汗浸湿后贴在胸口的白T恤，眼睛在强光下眯成狭长的缝，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灼热的专注。

江景淮与他视线相接时，晏缚突然用口型说了四个字，同时用手在胸口极轻地捶了两下。

终点线在眼前晃动，江景淮以半个身位的差距屈居第二。

冲刺终点后他双腿发软，不得不弯腰撑着膝盖喘息，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红色跑道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忽然有阴影笼罩下来，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眼前。

“我说呼吸乱了。”晏缚的手自然地搭上他的后背。

江景淮接过水猛灌几口，这才发现瓶身上用油性笔画了只呲牙的简笔猫，他正要呛声，余光瞥见几个穿着运动会七班班服的女生在不远处徘徊。

扎马尾的那个不断绞着手中饮料的包装纸，支支吾吾地和她旁边女生说着什么。

“那个…”女生刚鼓起勇气迈步，晏缚突然侧身完全挡住江景淮。

他抬手用手背擦掉江景淮下巴上的汗珠，动作特自然，然后转头看向女生时眼神却徒然降温。

那个瞬间空气仿佛凝固，马尾女生僵在原地，饮料瓶啪嗒掉在地上。

“淮哥！”陈远明的声音及时打破凝滞。

三个人呼啦啦围上来，东澈递来的毛巾还带着小卖部刚拆封的静电，陈远明已经喋喋不休复盘起刚才的比赛细节，江景淮被吵得头疼。

晏缚被蒋疏叫到看台，让他准备下场比赛。

陈晓晓突然凑到江景淮耳边：“学霸刚才看那女生的眼神…”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像这样，啧啧啧。”

江景淮刚要骂出口，却看见晏缚在不远处捡东西——是那个女生掉的饮料，此刻正被他精准投进十米外的垃圾桶。

采访结束后，江景淮小跑着回到休息区，发现晏缚已经去准备1500米的比赛了。

“找谁呢？”陈远明一把揽住他肩膀，拖着长音，眼睛亮得可疑。

“滚。”江景淮用手肘顶他，却控制不住又往检录处张望。

远处，晏缚在做热身，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陈晓晓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诶，你知道学霸为什么一直不戴眼镜吗？”

江景淮皱眉：“他视力好呗。”

“屁。”陈晓晓压低声音，“我总感觉…”

“各就各位——”发令枪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江景淮猛地转头，只见晏缚冲了出去。他的跑姿很好看，每一步都带着惊人的爆发力。

“感觉什么？”江景淮盯着跑道，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陈晓晓意味深长地笑了：“没什么，你自己想。”

江景淮死死盯着跑道上那个身影，他发现晏缚每次经过他所在的弯道的时，都会微微地偏一下头。

第三圈时，晏缚已经领先大半圈。江景淮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跑道最边缘，当晏缚再次经过，他突然举起手挥了挥。

晏缚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江景淮清楚地看见他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和平时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

“卧槽！”东澈目瞪口呆，“你俩这是……？”

江景淮没理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背影。

最后的冲刺阶段，晏缚毫无悬念地拿了第一。冲过终点线后，他弯腰撑着膝盖喘气，抬头第一眼就看向江景淮的方向。

江景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他看见别班几个女生已经拿着水和毛巾围了上去，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躁。

“不过去？”陈晓晓挑眉。

江景淮攥紧拳头，抓起自己的毛巾和水大步走过去。

他挤开人群，直接把水塞进晏缚手里，动作粗鲁得差点把对方撞个趔趄。

“喝。”他硬邦邦地说，眼睛盯着地面。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晏缚浑身是汗，呼吸还没平稳，却低低笑了声。他接过水，指尖在江景淮手背上轻轻一蹭：“谢谢。”

这声“谢谢”又轻又软。

江景淮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晏缚含笑的眼睛。

“咳咳。”蒋疏突然出现，“你们一起去登记下成绩。”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回主席台的路上，梧桐叶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们之间。

晏缚放慢脚步，肩膀若有若无的碰了下江景淮：“刚才…”

“你跑得不错。”江景淮飞快打断他，耳尖通红。

晏缚轻轻“嗯”了声。

他们的影子在跑道上叠在一起，随着步伐时而分开时而交缠。

在拐角处，晏缚的手背不经意蹭过他的，江景淮没有躲开。

夕阳把操场染成橘红色，人群渐渐散去。

江景淮蹲在器材室门口收拾跳绳，金属锁链哗啦作响，他烦躁地扯着缠在一起的绳结，要不是蒋疏点名吩咐他收拾，不然早跑网吧和陈远明他们开黑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第三次。”

晏缚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很平静。

江景淮手指一顿，皱眉抬头：“什么第三次？”

晏缚站在逆光里，眼睛微微眯着，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江景淮，目光很沉静。

江景淮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

第三次？

什么鬼？

总不能是表白……？

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跳绳“啪”地掉在地上，金属链条砸出一声脆响。

“……有病？”他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铁柜。

晏缚没动，只是垂眼看他，嘴角很轻地扯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反应。

“嗯，有病。”他语气淡淡的，往前迈了一步，“所以，还是不行？”

江景淮喉结滚了滚，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他想起自己那个空荡荡的老房子，想起抽屉里没拆的催债信，想起邻居阿婆偷偷塞给他用报纸包着的茶叶蛋。

“……我说过了。”他别过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喜欢女的。”

晏缚的目光落在他攥得发白的手指上，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指节。

“疼吗？”他问。

江景淮猛地抽回手，呼吸有点乱：“不关你事。”

晏缚收回手，目光依然落在他脸上，像是要把他看穿。

江景淮没谈过恋爱，也没想过，面对别人的表白每每只是潦草拒绝就完事儿，这种第一次拒绝完还来第二次第三次的还死不放手的他是真第一次见，还是个男的！

本来他刚开始觉得这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跟他一个男的表白就算了，还每天搞暧昧似的跟着他回家，每天带早餐给他，不吃还甩脸子。

讲真，厌恶感他是真没有。

这人肯定是因为他打架厉害，对他有崇拜感，估计是的，所以才模模糊糊地进化成“喜欢”，再过段时间肯定就回到最初，晏缚肯定会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对他有一时说不清的感觉。

嗯，对。

江景淮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