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碰还好,这一碰,季明煜直接歪倒在林瑾瑜身上,不省人事。
林瑾瑜魂飞魄散,连忙将人扶正了,压低声音焦急在他耳边唤道:“师弟?师弟!你不能现在晕过去啊!”
虽然知道季明煜有个随时随地昏倒的毛病,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头一次,林瑾瑜身体僵硬,就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术,外表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求神拜佛,大行召唤术。
大师兄,出现!
师尊,出现!
她努力闭了一下眼睛,无比渴望再睁开时能看到那两个可靠的背影突然出现在面前,然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落空。
完了完了,这次真要赔命了。
但蓝袍人却没看林瑾瑜,首先看的,是靠在林瑾瑜身上昏昏沉沉的季明煜。
“好大的动静,果然是你。”
季明煜显然无法回答他,甚至要靠林瑾瑜搂着,才能不倒到地上去,他察觉到这点,灰色的眼珠移动过来。
林瑾瑜一跟他对上眼,就感到有一股凌冽寒风将她吹了个通透,抓着季明煜的手更紧了,试图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勇气。
“还有你,你骗我。”
这三个带有追究意味的字眼仿佛天劫降下的九重惊雷,将林瑾瑜劈了个七荤八素,她后脊背泛起一层虚虚的薄汗,蠕动几下嘴唇,想为自己解释,但觉得说出口也很苍白无力,再者,她已经跟季明煜同阵营,无论相识如何,结果都一样——她不会抛下季明煜。
林瑾瑜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蓝袍人没有直接动手,或许是顾及她玉虚剑派弟子的身份,于是由此入手,报上师尊的名号:“此人已是玉虚剑派太华君座下弟子,你们二人有何过节,能否坐下来详谈?阁下需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蓝袍人的眼珠一错不错盯着林瑾瑜,不知道是在考虑,还是根本没听进去,还有最糟糕的可能——他根本就没听懂!
他不说话也不动,林瑾瑜惊恐到一定程度,反而麻木了,最初脸上平静的表情是装的,现在已经能坦然跟蓝袍人立在街头,两相对峙。
蓝袍人提起嘴角,微微绽出一个笑,林瑾瑜头皮都要炸了,她从来没见过有谁能笑得这么假,就像是把一张凝固的石像强行用斧头往嘴角上凿出一个弧度,非人非物,恐怖谷简直要犯了。
“他身中吊命蛊,七次发作,不能活了。”
吊命蛊?那是什么?林瑾瑜盯紧他说话的嘴唇,不太明白他跟她说这句话的用意。
蓝袍人缓慢地说:“你杀掉他,你走。”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让林瑾瑜杀了季明煜,他便放林瑾瑜走。
如果他提前一天同林瑾瑜说,林瑾瑜或许会考虑,现在是不可能了。
林瑾瑜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垂下眼眸,用余光悄悄扫视周围环境:“他是我师弟,我动手之后还有何颜面再回玉虚剑派?你不妨换个要求。”
“没有。”
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林瑾瑜从胸腔里挤出一口气,她从袖中取出一物,孤注一掷递到蓝袍人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蓝袍人缓缓凝眸,只见林瑾瑜手间举着一根蜡烛一样的柱状物,外皮裹着几道粗糙的花纹,她微微放出灵力,一簇耀眼的光束便由纸筒向外窜出,转瞬抵达天际,在黑色天幕中炸出光芒万丈,引得无数路人驻足观看。
“是玉虚剑派的信号烟花,我门中人看到,便会飞速赶来营救,你不想和他们碰上面的话,尽快离去吧。”
蓝袍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我现在杀你们,他们来不及。”
“你试试,我身上还有师门给予的护身法宝,不知你们谁比较厉害。”林瑾瑜也冲他笑,不过她的笑容比起蓝袍人就显得正常许多,落在蓝袍人眼中,多了一份掌控全局的自若。
蓝袍人仰头看天空那朵烟火,爆炸过后的彩色光芒似细线自空中徐徐坠落,如同一场绚丽的星雨。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瑾瑜,说:“我们还会再见。”话音落,人消失在原地。
林瑾瑜大气不敢喘,整个人像是石化了,钉在原地,半天没敢动。
她的信号烟花早在千灵村就用掉了,手中只剩下刚从路边摊买来的普通烟火,赌这个语言有障碍的蓝袍人不常与人沟通,认不出人间烟火和信号烟花之间的差别。
许久许久之后,脚底的麻意才升上来,林瑾瑜小腿一软,直接原地跪了下去,由于怕蓝袍人还在附近窥视,没敢歇一下,假装调整姿势,拖着季明煜向锦绣城外走。
从此处召唤逐月追风过来太引人注目了,得先找路出去。
目之所及的远方天幕,亮起一道诡异的红光,自地表向上升,逐渐扩大,最终像是一个透明的巨碗,倒扣在整个锦绣城上方。
林瑾瑜不需要到近处去看,也知道这是隔绝人进出的阵法,瞧这规模威力,布阵之人应当至少也有结丹期。
才得龙潭,又入虎穴,林瑾瑜欲哭无泪,她好不容易才把昏睡中的季明煜人弄到背上,从龟速的挪动转变成了正常的移动,这下好了,没赶得及出去,被人瓮中捉鳖,用脚想也知道大能动用阵法封凡城的目的,是为了找杀掉段氏族人的真凶。
不知道对方派了多少人来找,怕在大路上被人直接撞见,林瑾瑜又带着季明煜拐回容易躲藏的窄小巷道。
城中所有人都见到了悬挂在天边的异象,或是问询或是观望,一时之间,不绝如缕的人声从年久残缺的墙壁缝中透出,将林瑾瑜仓促的脚步声淹没。
林瑾瑜背着毫无知觉的季明煜穿梭在偏僻的巷陌,左看右看,也没寻到能容身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是紧闭的柴扉,屋舍没有玉虚剑派的马厩大,就算她不管不顾闯进去,威逼主人将他们藏起来,恐怕也没有地方。
她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偏头看向无知无觉的季明煜,眼眸紧闭,纤长的羽睫垂落,与她相接处的皮肤冷得像冰,如果不是依稀探得到脉搏,真会以为人已经死了。根据以往他昏过去的时间推算,他大概是得明晚的这个时辰才能醒。
巷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非常轻,需要修炼过一些内家心法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林瑾瑜登时警惕起来,放出两条灵鱼,一条探明来人方向,一条找寻安全的路径避开搜寻。
但灵鱼围着破烂的贫民街转了几个来回,那人的脚步声却始终摆脱不掉,他似乎修为不高,察觉出此地的异常,但并无确凿证据,只是无意识在林瑾瑜附近徘徊。
漫长的拉锯战十分磨人,犹如钝刀子割肉,不比面临蓝袍人给出的选项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当他告诉林瑾瑜,季明煜身中吊命蛊,七次复发活不下去之后,就显得背上的季明煜格外累赘,她的忙碌,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会把自己搭进去。
林瑾瑜满头热汗,有好几次,都想将背上的季明煜放下,自己出去迎战一了百了。
这一场祸事是由她的固执而生,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抛下为她出头的季明煜。
可若是自暴自弃,也只会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季明煜昏迷不醒,离开她,只能跟着步她的后尘。
所以终究只是想想,段家死了一人,搜寻弟子会万般警惕,在身上备下联络同伴的法宝,一旦发现她的踪迹,后果不堪设想。
林瑾瑜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跑,然而事情总会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放去开路的灵鱼在此刻折了回来,告诉她,前方也有搜查的修士。
前有狼,后有虎,林瑾瑜顿住,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她竟不知如何是好,一咬牙,准备跳上房顶,谋求一条生路,只是届时动静之大,势必会让人发现。
她正要动作之际,面前缺了个角的柴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男孩儿从里面探出头来,鬼鬼祟祟朝她招了招手:“快进来!”
林瑾瑜一怔,顾不得想这人为何要冒着风险救他们,会不会牵连进去,忙躬身迈过门槛。
房间不大,林瑾瑜放眼望过去,没找到能藏身的地方,街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一层单薄的木板根本遮掩不住,林瑾瑜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慌张,如果这人进门搜查,一定会被发现。
小雀斑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示意她别急,看他的,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林瑾瑜瘪了瘪嘴,取出荷包扔进他手里。
一钱银子也要卖命,真不知道谁是穷鬼。
小雀斑收了,笑得眉不见眉眼不见眼,当即踩着破草鞋跑出门,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搜查人的注意,立马追了几步将他逮捕。
“站住,你跑什么?”
林瑾瑜贴着破旧的砖墙,透过孔洞缝隙往外看,看清方才尾随在后那个人的面貌,模样周正,五官笔挺,看打扮应是城中的守卫。
林瑾瑜稍松口气,同为凡人百姓,不会像修士那样自诩高人一等,视人命为草芥。
小雀斑一被抓到,就在守卫手中如蚯蚓扭动不休,嘴里不住哭嚎道:“官爷,我吃坏肚子了,在找茅房!快快、快松手,我要拉地上了!!”
年轻守卫一听,顿时皱着眉将他放了,小雀斑一溜烟从他来时的方向跑了,守卫四处张望了一番,大抵是觉得附近的住户太过破烂脏污,忍住了没进屋搜寻。
这时,街道另一头的人也走近了,是一名身披艳色红袍的修士,玉面风姿,眼角狭长,明明是同谢孤辰一样的凌厉凤眸,无端却有一股阴柔之气。
他看到守卫,喉咙里发出一声讥笑:“怎么又是你这杂种,不是说了,见到我要避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