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煜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缓缓拉住。

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呢？

两人打马一路回到玉虚山脚，恰逢天色尚早，还能赶上早市。

林瑾瑜兴冲冲挤进人堆里，同卖鱼人砍价，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但仍自觉地替人能省就省，磨破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让卖家挑出两条肥美鲜活的鲤鱼来，在这期间，季明煜就一直站在边上看，身边围起似打量似好奇的目光，但他只盯紧林瑾瑜，在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讨价还价这么久的同时，已经站到林瑾瑜大获全胜，乐滋滋捧着坛子回到季明煜跟前：“走吧。”

这一次，季明煜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坛中捉一条鲤鱼出来打量，齐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如宝玉，身体强有力地在季明煜手中拍打，然而被他牢牢制住，只能徒劳张着嘴呼吸。

季明煜探出一丝灵力进入鱼的身体，没有激起半点反应，这的的确确是普通的鱼。

林瑾瑜看他跟一条鱼大眼瞪小眼半天，还当他是没见过，生怕他给玩死了，忙劝止道：“鱼不能离水。”

季明煜没看出个所以然，问：“师姐，你买鱼是要做什么？”

“喂猫。”

猫？

季明煜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梁渠、陆吾之类的上古神兽，远处的玉虚峰被笼在缥缈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宛若神仙圣地，季明煜斜乜一眼：“倒是没听说过，师姐还养了猫。”

他话语里的含义未尽，林瑾瑜只当他是生出了好奇，毕竟连条河里最普通的大鲤鱼都能看上半天，热情洋溢问道：“想看吗？年糕不怕生，我们从东侧山路走，正好经过二师姐的洞府，你应该还没见过她吧？”

林瑾瑜一边同他介绍，夸赞师姐的品貌，一边沿着山道向上走，途径一处瀑布，两侧峭崖壁立，水流如白练滔滔而下，溅起一层溶溶水雾，汇入前方的寒潭。潭中嵌了几块青石供人落脚，行走其上，雪涛铺面，顿识天地造物玄妙。

林瑾瑜身上的鹅黄襦裙被溅上星星点点的水滴，宛如开了一朵朵深色的小花，瀑水砭骨的冷，但因她提升了一个境界，体内灵息运转更精妙，落到身上，竟只觉沁人心脾。

心绪更为开阔，笑容便如清风朗月，让观者心神为之动容。

然而就在此刻，从水雾里钻出一个黄澄澄的大脑袋，抬起一双铜铃似的眼追着林瑾瑜瞧。

林瑾瑜一无所觉，季明煜跟在她身后却是骇了一跳，抬手射出一道白光，金龙鲤机敏得紧，一缩头躲回深潭，无色翼扎入潭面，去势被拦截，落到皮糙肉厚的金龙鲤身上不痛不痒，被它一摇尾巴，弹了出去。

季明煜勾手，薄如蝉翼的冰刃飞回他指尖，顷刻消失不见。

“有妖物！师姐当心！”

季明煜一声呵斥，黑睫下垂，幽深的双眸紧盯着潭面，林瑾瑜尚且没明白，好好一座玉虚峰，怎么可能混入妖物，脚下青石突然下陷，她身体一斜，短促地惊叫一声，抬腿往附近的石头上迈去，然而附近的石头在她脚尖点到的瞬间同样沉入水面，林瑾瑜连跳几次，都没能着力，眼见半条小腿淌进潭水，身体就要落到水里。

季明煜脚尖发力，原地纵起，身形犹如一只黑色巨鸟，转瞬扑到林瑾瑜跟前，手臂揽上她的腰背，将她带离水面。

林瑾瑜四下落不到实处，慌乱之中，不得已攀附上季明煜的脖颈，手中的瓷坛无暇顾及，脱手飞出。

这时，潭底浮上来一团昏暗的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猛地跃出水面，带起一人多高的晶莹水花，阳光映照在庞大的身躯上，刺眼到无法直视，待两人凝目去看，半空中的瓷坛已经被它吸入口中，噗通一声巨响，金龙鲤沉入水面，消失不见。

强盗啊！

为了抢她手里的鲤鱼，竟然将供人过潭的青石都吃了去！

林瑾瑜目瞪口呆，挣扎着从季明煜身上下来，爬到潭水边看，哪里看得到金龙鲤的影子？

怎么能这样？

平时被它喷成落汤鸡就算了，她看在师姐的面上不想跟金龙鲤计较，可那是她好不容易给年糕带的鱼，为此不惜厚着脸皮向季明煜借银子，算算日子，她家年糕已经一周没吃上新鲜的了！

这会儿再下山，恐怕渔夫已经收摊了！

林瑾瑜悔之晚矣！

少了那个捣蛋鬼，清透的潭水平静如镜面，倒映着林瑾瑜失魂落魄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向沈砚舟告状，可沈砚舟如果能管得住金龙鲤，也就不会向她借年糕了，告诉她，也是徒添烦扰。

想至此处，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龙鲤突然破天荒地出来闹她。

她下山一周，年糕寄养在沈砚舟洞府，龙鲤畏惧年糕，不敢回去，只能游荡在山野间，恐怕早就怀恨在心，在此处埋伏她。

想到它这么多天有家不能回，林瑾瑜才渐渐平复下情绪，起身，听季明煜问道：“师姐，那是什么？”

“二师姐养的鱼。”

“……”

林瑾瑜随口一答，看到季明煜闪动的瞳孔，心道这孩子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他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大抵是没见过，便耐下性子，同他慢慢讲：“东海秘境里有这样的金龙鲤，这一条是师姐二十年前抓回来养在身边的，据说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以后会化龙，我还没亲眼见过，希望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季明煜道：“你这位师姐，还真是了不起。”

“那是自然，”林瑾瑜自豪道，“虽然我们门派不大，但大家都还蛮厉害的，师弟以后，会一一认识！”

这次没有金龙鲤使坏，林瑾瑜很顺利地进入沈砚舟的洞府。

门口禁制一闪，不一会儿，便在半道听到年糕吧嗒吧嗒的小碎步，附带着喜出望外的喵喵叫。

林瑾瑜脚步立马跑得飞快，直接将季明煜甩到后面，她扑上前，半弯下腰，任由年糕爬着它的膝盖钻入怀中。

一人一猫就像是炸进锅里的油条，狠狠黏上住不分开，林瑾瑜将头埋在年糕雪白柔软的皮毛里，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这几日下山奔波的狼狈和疲倦全都一扫而空。

年糕在她怀里呼噜呼噜叫着，似是也念极了她，不停用脑袋蹭她的身体。

季明煜从她身后走来，看到这样一幕，也是被唬住，约莫是从没见过有谁对自己的爱宠这样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不见的亲侣。

待林瑾瑜冷静下来，转过身，才发现季明煜立在一旁许久没说过话了。

她看到季明煜极有分寸感地站在十步开外，似乎对她的猫很避讳。

“师弟，你不会怕猫吧？”

林瑾瑜有些乐了，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特地把年糕抱起来往季明煜身边靠了两步，年糕抬起头，伸着红艳艳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和鼻尖。

明明这么可爱，季明煜却往后退了一整大步，与林瑾瑜和她的猫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林瑾瑜在心里咕咕直笑，小师弟怎么跟师姐那条金龙鲤一样？

季明煜脸上的笑显然很假，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使坏的林瑾瑜，道：“师姐，不是我怕猫，而是我身上的蛊怕。”

林瑾瑜一副没信的样子，朝他敷衍点头，心中藏了一大堆蔫坏。

这个时候，沈砚舟袅袅婷婷从廊檐下走出，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看向她。

这样的美人，合该万众瞩目，皮肤白得透亮，似是从来没有见过阳光，鼻梁挺拔，嘴唇殷红，是要人精心呵护才能养出来的金尊玉贵。

沈砚舟在看到林瑾瑜的瞬间眼眸明显一亮，她声音清润，似水柔情：“师妹，你回来了，衣服怎么湿了，要进来换一身吗？”随即看到一旁的黑衣墨发的季明煜，微微一顿，“这位是……新入门的师弟？”

林瑾瑜急忙推脱说不用，半天却没听得季明煜介绍自己，转头一看，只见他双目出神，眉心不由自主皱起，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勾勾盯着沈砚舟，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来的古怪。因他唇边还挂着若有似无的假笑，实难猜测具体心里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季明煜也不用看这么久吧？太失礼了！

季明煜不满地清了清嗓子，往季明煜那边挪动半步。

他一动，季明煜就醒了，急忙退开，报出姓名：“季明煜。”

沈砚舟颔首：“沈砚舟。”

这两人互通姓名之后便都不再多言，面上挂着和气的笑，实则都在互相打量，林瑾瑜左看看，右看看，只觉氛围十分古怪，当是高手之间的暗中较量，为了缓和气氛，她只能插入中间，笑呵呵道：“师姐，出门这么久，谢谢你帮我照顾年糕！”

沈砚舟温和笑道：“没什么，还要多亏了你把它放在我这儿，让那畜生老实了一阵子。”她的眸光沉在林瑾瑜身上，似是更柔软了些，“瞧你这次出门，收获颇丰？竟然突破一大关窍，眼下已到了筑基期？”

五年才筑基在沈砚舟这等万中无一的天才面前当然不起眼，还要难为师姐违心夸赞，林瑾瑜登时无措起来，耳根飞上一层薄红，黏黏糊糊道：“还好，遇上一些机缘。”

她想将惊险的过程一一同师姐讲了，但一想到最后牵扯进季明煜的吊命蛊，就没办法开口，犹豫半天，也没说出机缘是什么。

沈砚舟仍静静立在原地等她下文，观她这神情，便知她是不愿讲了，十分善解人意道：“外面日头晒，进来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