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4 万圣3

孙琬祎的指甲掐进掌心。

血液在体内流动，冲撞着脏腑。

米哈伊尔的腕表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机械音精确而冷漠，而人类的情绪却如波澜，起起伏伏。

她望向唐哲，像是很多年以前的那个英语比赛，她从备考的教室出来，与少年四目相对。

树影盖住了他们，唐哲的眼瞳看上去如黑曜石一般。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像是迎接什么审判一样。

他迎着孙琬祎的目光，缓慢地点点头。

“你……”孙琬祎舔了舔嘴唇

憧憬多年的答案就在眼前了，她脑子却一下子乱了，组织不出语言。

“我是不理解你们东亚人的含蓄。”米哈伊尔的声音飘过来，像是什么背后怨灵一般阴魂不散，“要是你们打算在这里站一晚上，我不介意代劳。”他换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唐哲先生，请问一下……”

“不用你理解，这是我的事情。”唐哲突然打断了他。

这是他的事情，他必须面对，无论是否事与愿违。

现场只剩下唐哲和孙琬祎。

“我喜欢你，琬祎。”

他忽然切换回了中文，将这场谈话转为私密。

“之前因为我家……我的事情，我担心给你带来困扰。”他轻声说，向来沉静的声线微微颤抖。

“但你说过，信任不应是一厢情愿地‘为你好’，而是共同面对。既然我不能遏制内心疯长的念头，那么你应当有知情权。”

他脸上发烧，双颊连带眼尾都染上红色，但眼神依旧清明坚定。

孙琬祎歪头，神色古怪：“你……担心给我带来困扰？”

唐哲一愣，看着孙琬祎面色平静，有点忐忑。

他咬着嘴角，犹豫着说：“无论你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没有异议。”

他不知道，孙琬祎虽然面上很平静，脑子里已经炸开了花。

放在一年之前，她拿到唐哲微信，兴奋地在床上打滚。那时她怎么能想到，居然有一天，唐哲给她告白。

老娘有什么困扰？老娘都快乐死了！

暗恋多年，终于一朝扬眉吐气。

孙琬祎觉得她得趁着今晚，去买张彩票。

“唐哲，”她一步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也许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从第一次在那个比赛现场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

她抬起脸，凑近了看他。唐哲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扇形双眼皮，弧度流畅，眼白干净，使他整个人总有斯文儒雅的书卷气。

唐哲明显对她的突然靠近措手不及。他的呼吸声乱了。

但孙琬祎可不顾，她踮起脚，直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时间仿佛逆转，在那个英语比赛的走廊上第一次相见，在燕外新生典礼上第一次重逢，或者是大一时期在图书馆里恰好占了前后位自习，在西院教学楼偶然碰见……她偷偷打量少年，却在对方看过来时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但心里一直酝酿着，该在何种场合，向他表达喜欢。

她在人生、机遇、意外、巧合中，跌跌撞撞走向了走廊那头的他。

而他，终于从窗户边回眸。

对着荒原的呼喊终于有了回声，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人出现在彼此生活中。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

过几天，几个老外家属们准备回国了。

他们在燕外门口告别，准备打车去机场。

阿廖沙爸爸看上去很吃瘪，拖着行李箱站在一边，看着妻子那对美国佬夫妻告别。两位女士加了ins和WhatsApp，打算下次一起旅游，安娜说要给伊莉娜推荐一些俄式红肠的做法。

米哈伊尔也拥抱了母亲。

“祝您学业顺利。”

“抱歉，米沙，”安娜愧疚地看着他，“我反思了自己，过去对你关心不够。”

米哈伊尔一僵，随即又恢复了若无其事。

“你在说些什么？”他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了。”

他很快松开手，准备去马路边等车。

“等等，”阿廖沙说，“不打算跟我告别吗？”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孙琬祎和唐哲说了。

米哈伊尔脚步一顿。

“阿廖沙，你还在上幼儿园吗？每天回家前要和所有小朋友说一遍再见。”米哈伊尔嘲讽道。

阿廖沙本来的那点子兄弟情荡然无存。

“好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令人讨厌，哥哥。”

米哈伊尔也冷笑一声，拖着行李箱，迈步走了。

有些关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缓和的。

他爸安德烈见米哈伊尔往校门口走，张了张嘴。

但米哈伊尔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了。

安德烈先生的动作僵住，像个空巢老人一样，孤零零站在原地，有点落寞。

其实他本来是想问问大儿子，今年圣诞还回不回来。

他这几天反思了过去家里的许多事情，才想起，大儿子已经十多年没回家过圣诞节了。

校门口，几家欢喜几家愁。

只有因为高度重视外国友人，所以特意来送行的副校长，还满心欢喜。丝毫没有读空气的能力。

“干得好啊！”他大力拍着唐哲和孙琬祎的肩膀，“通过这次家庭交流活动，咱们学校的师生们与外国友人进行了充分的互动，不仅有学业上的交流，还有家庭和生活上的沟通。

这充分说明了，咱们学校兼收并蓄，包容万象。咱校的师生是有高水平高素质的青年一代。社会建设未来靠你们了。”

他满意极了，觉得这次经历太难得了，必须得写成简报，登在学校公众号上，好好宣传宣传。

他点兵点将：“唐哲，我记得你文章写得不错，这简报就由你来写吧！明天之前给我。”

“噗。”孙琬祎差点不厚道笑出声，引得两个人看过来。

她赶紧猛掐大腿，身体颤抖，面容严肃，不让自己显得太幸灾乐祸。

唐哲无奈看了她一眼，被迫接受了这个“重任”。

*

米哈伊尔上车前，又想起什么。

“关于你们的短视频事业，我倒是认识几个人，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趁着司机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米哈伊尔叫住了孙琬祎。

原来，他这几年在投资公司，但因个人爱好，格外关注新科技、互联网，文娱领域。

这次他和朋友出来创业，起因也是有石油国的老哥给了一个大单子。说他们那边最近也想促进产业多元化，增强国际影响力等，准备投资些新兴领域，比如体育、游戏、电子竞技等。

米哈伊尔想着反正传统行业也不好混，不如去新领域赚钱。

他本身对新兴领域也有兴趣，靠着这个项目，结识了很多世界各地做发行和出海的公司。

“也有你们国家的人，其中有个人的简历看上去似乎挺厉害。回头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他说。

孙琬祎难以置信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心了？”她问。

米哈伊尔很是无语。

“孙小姐，我难道不是一直都如此善良吗？”他挑眉，“昨天晚上，是谁送了你们一份大礼的？”

“停停停，我相信你了。”孙琬祎想起昨晚的告白，腾地老脸一红。

“哦，这个时候，只需要说声‘谢谢’就够了。”米哈伊尔终于将昨晚的吃瘪终于报复回来。

孙琬祎无语。

“好吧，”她看着米哈伊尔，眼睛眨巴眨巴，“虽然你这个人别扭、不坦诚、不好相处、整天不知道想什么，”

“…………”

米哈伊尔高高扬起眉。

“但好在我性格大度，”孙琬祎顿了顿，真诚地说：

“所以，谢谢。”

“………………”

米哈伊尔忽然觉得，他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们。

司机已经扣上了后备箱，发动了车子。预示着该启程了。

米哈伊尔坐上了车。车窗放了下来，露出他那张俊脸。

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现在轮到我说告别语了？”他懒洋洋靠着椅背。

“孙小姐，虽然你这个人总是自作多情，又冲动又莽撞，但看在你们还有点可怜的进取心，所以我——”

“——祝你们的视频事业长虹。”

甜中带刺，像是嘲讽，但又透出几分真心。

网约车启动，汇入滚滚的车流。

孙琬祎撇了撇嘴。

“说真的，”她看着车消失在视野尽头，“傲娇已经退环境了。”

*

稍晚时候，米哈伊尔将那人的微信发了过来。

孙琬祎看着那人的微信号，觉得有些眼熟。

点开一看，显示两个人已经加过好友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一年之前那个游戏广告的对接人。

那人换了个头像，是一张抱着手臂看镜头的半身照，和某些房产销售、新人律师的拍照手法一模一样。

点进聊天界面，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在。

那次事件后，孙琬祎没有拉黑他。

孙琬祎还没动嘴，对方倒先给她来了消息。

那个人也很惊讶，没想到时隔一年，还能和孙琬祎再产生交集。

这位对接人真名叫冯运，去年他被游戏公司裁员，回了家乡的省会城市，加入了一家作内容出海的小公司。

他把和孙琬祎的广告项目包装了一下，说自己有跨国团队管理经验，还把数据亮给了对方。

客户真被他唬住，给了他几个单子，使他一跃成为公司顶梁柱。

如今，冯运混得风生水起，逢人便喜滋滋谈出海。

他跟孙琬祎说，他们公司如今不仅承接游戏和影视项目的海外发行，还准备自己做mcn，挖掘海外达人，进军直播带货行业。

孙琬祎哭笑不得，不禁感慨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冯运很会做人，一直不停感谢孙琬祎，说当初多亏了借了他们的东风，自己才能进现在的公司。听说孙琬祎等人还在探索视频商业化，他便说，可以给她们提供一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