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门藏书阁内囊括的典籍浩如烟海，恢宏大气的建筑矗立在山腰处，随山势层层叠叠垒了九层，不同修为的弟子阅览藏书阁的权限也不同，像此时只有练气期的贺修霖只能接触到一层的部分区域。

尽管贺修霖这么多天都泡在藏书阁，看过的玉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常用的桐木桌上摆着数块玉简与几本古籍，一名弟子端坐在桌前，乌发由一根青色发带简单束起，随着他的动作柔顺地垂在白色的弟子服上。

他手持一块空白玉简，不时记录着些什么，不经意间流露出与稚嫩面容矛盾的神情。

表面上看，他在认真摘录着古籍中的知识。但是只有贺修霖自己知道袖中盘着一条小蛇是多紧张的一件事。

巨蟒的后代似乎有上古妖兽的血脉，出生就会自主修炼。贺修霖捏碎了几颗灵石喂给它，小蛇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就盘起尾巴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现在还没醒。

不愧是天命之子，随手捡的小蛇都有珍兽血脉。看着手上的玉简，贺修霖叹了口气。现在能接触到的书都太少，这些玉简上记录的也不过是他已经知道的东西，最多模糊不清地提两句千年前的天命之子，很难有参考价值。

摘录完与之相关的片段，贺修霖将玉简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托起袖中的黑蛇离开了藏书阁。

小白鹤飞得轻快，带着贺修霖的心情也轻松起来，距离后山也越来越近。远远的，能看见屋前的空地上有一人耍着剑招。

一把短木剑被握在他手中，时而稳扎稳打出剑平直，时而轻巧灵动残影飞舞。

悬剑真人这才教了他几日，倒已经像模像样的。

白鹤落在厚实的草地上，贺修霖也不出声惊动他，站在一旁看他练得兴起。

动作已有了剑诀的神韵，转身弯腰带起的翻飞衣袖为这流畅的招式添了几分观赏性。贺修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中渐渐带上了赞赏。

“见过师兄。”纪仲秋余光瞧见他，回身收了剑。

“嗯，练得不错。”双手环抱胸前，贺修霖装似无意地提了一个问题，“怎么用木剑，师尊给你的那把剑呢？”

小孩的额头带着亮晶晶的汗珠，抿着嘴站得规矩：“悬剑真人说我现在还无法驾驭苍昊剑，待我长大一些方能换下木剑。”

贺修霖点点头，神色无喜也无怒：“既然是真人说的，自然不会错。”

面前的孩子抬头，斟酌道：“仲秋斗胆，认为真人是会出错的。”

贺修霖挑眉道：“这话怎么说？”

顶着贺修霖质疑的目光，纪仲秋不紧不慢地开口：“真人多次建议师兄换下佩剑，师兄却仍旧坚持佩戴这柄剑，想来定是真人哪里出了错。”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扫过贺修霖腰间的剑。

“好小子，你这是替悬剑真人教训我来了。”

眼皮微垂，贺修霖冰冷地睨他。

“仲秋不敢，只是怕师兄辜负了师尊的一片好心。”纪仲秋波澜不惊，语气依旧沉稳如初。

贺修霖似有怒气隐忍不发：“怎么又与师尊扯上关系？”

纪仲秋轻轻浅浅地一笑，微风带着发丝柔和了他的脸庞，初显俊逸模样：“师尊将我们交与悬剑真人教导，真人自然是依着师尊的意思，更换配剑想必也是师尊乐于见到的。”

“凭你也能妄自代表师尊的意思？”

贺修霖快要压抑不住怒火，无法无天，这才来了多久，就敢打着师尊的名号教训起我来了。

“师兄莫急，今日悬剑真人收到师尊传音符，仲秋刚才所说都是悬剑真人透露的意思。”纪仲秋向前一步解释，观察他面上神色稍缓，接着说，“悬剑真人和师尊都是怕师兄修行阻滞，急在心里。”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早已摸清楚了师兄的脾气，表面上看师兄虽不情愿帮他，但只要是他拜托到师兄身上的事情，一件也没有落下都会处理好。

原先只当师兄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相处久了才发现有两个例外。一个是林师姐，任凭她如何支使师兄，师兄都会笑着应下，说他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而另一个，就是师尊了，师尊似乎在师兄心中的地位格外崇高。

沉默片刻，贺修霖冷哼一声：“若是让我发现你借着师尊拿乔我，哼。”

“仲秋所言句句属实。”纪仲秋注视他的眼睛，眼底的真切直达心窝，“悬剑真人说昭旭剑最适合师兄，仲秋也这样认为。”

贺修霖仍维持着冷硬的姿态，心中因为他说的话泛起了波澜，如果这真的是师尊的意思，那这么长时间以来岂不是辜负了昭旭剑。

“师兄。”纪仲秋语气难得轻快，见多了师兄冰冷的态度，此时也不胆怯，“我有一物要给师兄。”

“是你今早提的礼物？”提起这事，贺修霖软和了态度。

神情可以说的上是羞涩，纪仲秋说话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也不算礼物，其实是它。”

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段树枝来，纪仲秋将它递到面前，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祈福枝？”

贺修霖惊讶地看着这截带有几片绿叶的树枝，新奇地问：“你从哪里得来的？”

祈福枝，是从秘境中聆福树折下的枝叶，传闻只要对树枝许下对他人美好的祝愿，就会有灵鸟飞来将枝叶衔走，最终飞向愿望实现的将来。

其实很少能看见这个东西，贺修霖也只在书上见过关于它的描述。那个秘境开放间隔长，危险重重，很少有人会专门收集这种枝叶。况且聆福树只有许愿召来飞鸟这一用处，至于许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贺修霖表示，还没有看到相关记载。

“前两天陪林师姐去山脚市集，在买下的一个储物袋中发现的。”纪仲秋拿出准备好的说辞回复，事实上祈福枝是在玉弽中发现的。

贺修霖装似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只对着手中的枝桠端详：“给我这个，是想让我为你许愿？”

脸色微微发红，纪仲秋羞窘地点点头。

心中觉得有趣，贺修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副罕见模样：“我许了愿，对我有什么好处？”

纪仲秋显然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只呆问：“师，师兄想要什么好处？”

贺修霖不回答，故作神秘地凑到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拉长了尾音：“我想要——”

两人挨得极近，纪仲秋都能看到他浅色的瞳孔映出自己的模样。

“我想要你的所有。”

你的机缘，你的修为，你的灵器，你得到的宠爱……你的一切，我嫉妒的一切。

心底埋藏的嫉妒又泛起火星，他睫毛轻颤，嘴角上扬，恶意地笑道：“你给吗？”

纪仲秋不知作何反应，身边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眼前的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柔软的唇瓣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似乎身上都有一股清香……

这一世都会是我的，贺修霖心中快意无比，恨不得现在就手握诸宝向他炫耀。仔细观察，纪仲秋竟被吓到一动也不动了。

“哈哈哈！”贺修霖看见纪仲秋冒着傻气的模样，朗声笑起来，“我什么也不要，都说了，生辰哪有送别人礼物的道理。”

纪仲秋眼神一下子清明了，下意识跟着弯起嘴角，心中泛起奇妙的涟漪。

这种感觉在贺修霖掏出袖中沉睡的小黑蛇后，达到了顶峰，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师兄也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这灵兽就当作是礼物吧。”贺修霖看着笨兮兮的他，只顾着笑，眼底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几分真意。

好半天，纪仲秋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身在云端，接过盘睡着的黑蛇才找回自己的身体。

双手捧着那条黑蛇，纪仲秋望着他白皙的手指把玩那一段树枝。许是想到了什么，师兄嗓音温柔，低声说：“那我便许愿祝你身康体健，无病无忧，一生顺遂。”

迎着光，祈福枝上的灵气流动，带着绿叶轻摇，金色的阳光中飞来一个黑影，是一只尾羽流光溢彩的灵鸟，小巧玲珑，它由远及近地飞来，绕着二人扇动翅膀，往复几圈，最后衔走了树枝又飞进阳光里。

贺修霖又惊又喜，原来真的会有灵鸟衔枝：“你有福气了，传闻祈福鸟会飞向愿望实现的未来，看来你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

“真，真的？”纪仲秋流露出几分雀跃。

“当然是真的，只要你认真修炼。”贺修霖加深了笑容，神情真挚。

只要你不抽风，拉着整个大陆陪葬，一定能平平安安活到死。

“谢谢师兄。”小孩心中盈满了感动，满眼全是眼前这个带给他归属感的师兄。

他往前跨了一步，拉近和师兄的距离，接着说道：“自从仲秋来到这里，最亲近便是师兄了。”

“？”贺修霖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想到小师妹。

小师妹天天粘着你，你莫不是在装瞎。

转而又得意洋洋地想，最亲近之人不是小师妹才妙极，小师妹也不是你配觊觎的。

“仲秋已经没有父母……”说到这里，纪仲秋眼神微黯，不自觉落寞起来，“能拜入师尊门下，遇见师兄，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

“母亲曾告诉我，若有朝一日变得很厉害了，便要保护身边最亲近之人。”纪仲秋认真的看着师兄，“我将来一定好好保护师兄。”

“真诚”二字撞了贺修霖满怀，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这么幼稚坦诚的话语，只能干涩地回到：“那，那你可要好好努力，现在还是我比较厉害。”

“仲秋一定会好好努力。”

贺修霖不敢直视小孩晶亮的眼睛，扭过微微发烫的脸，念叨着：“你现在还小呢，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变厉害需要吃很多很多苦的……”

“那我便吃很多很多苦。”

贺修霖对上他的眼睛，清亮坚毅，心中一震。

嘴唇嚅动两下，最终他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慢慢离开了。

“接着练剑吧。”

贺修霖回到屋里，没有盘腿修炼，也没有背念心法，他看着窗外的纪仲秋一招一式地认真练习，心中厚厚的茧壳在慢慢瓦解。

纪仲秋，能成为话本的主角，似乎也不是没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