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液体悄无声息地垂落在她后颈,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炸开。
刚才的滴答声,这鬼地方,居然渗水!
她颤着睫毛本能缩着脖子,空出的左手嫌弃的狠狠擦了把后颈!
这,拇指食指对着搓了搓,粘稠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摩擦生热后令人作呕的腥气——这绝不是石壁顶上的渗水,更像是某种生物的涎液!
什么鬼东西!
恐惧如溺水人没顶,弱小生物面对庞大掠食者的本能驱使着她疯狂蹬水攀爬。石阶在她掌心硌出带血的痕,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石面上,她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拼命向上、向上。
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两簇幽绿的光在她正前方缓缓亮起,照亮了她的“生门”。
这么大的......应该是......姜黄的膝盖软得像煮烂的面条。
右手的镰刀也失力脱手,“咣当”一下砸在石阶上,声音在封闭空间内激荡回响,大到让她欲哭无泪——完了完了,这下子这鬼东西一定发现她了!
幽绿的光点慢慢变大,变成悬在她面前的两盏幽绿“灯笼”,带着残影飘忽忽过来,离她更近了些。
伴着鳞片互相刮擦时刺耳声响的,还有迸溅的火星在黑暗中划出可怖的轨迹,足见这鬼东西鳞片有多锋利有多厚实。
现下她算是彻底看清了,那两盏,根本不是她骗自己的“灯笼”,而是......是巨蟒的一双眼睛!
遮天蔽日的巨蟒盘踞在石阶之上挡住出口,她拼命攀爬的,竟是这头巨兽的脊背!也正因她爬得太用力太忘情,才惊醒了这沉沉昏睡的巨蟒!
究竟是哪个短命鬼在壁上刻字,引她来当巨蟒的小点心!姜黄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僵硬的喉咙关不住几欲溢出来的尖叫。
巨蟒的信子吐来吐去,很快扫过她受了伤的脚踝,是血腥味,冰凉的蛇信带着黏腻的湿,像极了尸傀抓她脚的手指。
腐臭的气味在她鼻腔里越积越浓,应该是巨蟒的呼吸离她越来越近,不然她的头发也不会随风飘动。
这喷气冷到她骨头里,勾起她内心恐惧的回忆。前年冬天,孤儿院隔壁巷子里的醉汉,就是半夜醉了酒误入林子,被蟒蛇活活绞死的!找到时,下半身都被蟒蛇啃得缺口破破烂烂,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多少。
她好奇心重,去看过的,她偷偷看过的!当时那具尸体紫到发黑的脸,就是现在憋着气的她不久后的真实写照!!!
紫黑的尸体、残缺的肢体,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动啊!脑子你倒是快动起来啊!想想办法啊!她在心底疯狂呐喊,可脑子早就被那些光怪陆离的恐惧塞满,再无法有效启动。
“灯笼”忽然压低,鳞片刮蹭石壁的声响令姜黄汗毛倒竖,腥气喷了她满头满脸。
那双竖成一线的瞳里映出她发抖的倒影,那么小,那么薄,垂着头弓着背勾着手,就像......就像被蟒蛇盯上的小田鼠僵在原地,只要身前巨物一张嘴,她不过是它的一口酥。
想象中,巨蟒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殆尽!
她才不要当什么一口酥!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开。
说时迟那时快,求生本能爆发,姜黄抓起镰刀狠狠甩手,幸运地刺入不远处石壁里,借着练了好几天的腰腹力量,硬是将自己荡了过去,镰刀在石壁上一路火星带闪电,将她狼狈送落地面。
她还没说吓得半死,倒是让巨蟒受惊昂首,两盏灯笼晃得厉害,头左右砸着石壁,碎石簌簌砸落。
连挡脑袋上方的落石都顾不上,姜黄连滚带爬,扑向离“灯笼”最远的左侧角落,蟒尾扫过她身后的破空声近在耳畔,在石壁上留下深深的刮痕。
只能随机应变吧,她就地一滚。“轰”,是她刚在的地方被蟒尾砸碎的残酷声响。她屏住呼吸,往另一侧慢慢挪着。
巨蟒的鳞片缓缓刮擦着地面,犹如刮在她天灵盖上。还得继续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对,只要它离开出口!
她抓起地上被蟒蛇砸落的碎石,用尽全力砸向右侧——“啪”的一声,石块击打在远处的石壁上。
“灯笼”果然转向声源。
姜黄趁机又滚回左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快跑!去出口!
就这么一下,只是一下,镰刀忘了收好,手臂不经意间碰了过去,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肉,鲜甜的血洒向地面。
“灯笼”在高处停滞了一瞬。
血,得止血,得掩味!对对对,石壁湿滑的苔藓!背后就有!她朝后胡乱抓着,好几/把才触到石壁,刮下一大片,把苔藓捏吧捏吧一股脑全糊在伤口上。
血止住了,血腥味也跟石壁苔藓混为了一体。
她忍着痛,一手捂着伤口止血,另一手仍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攥着镰刀向“灯笼”防备着。
但巨蟒显然不是普通蛇类,这点伎俩对于它来说只是徒劳,它“嘶嘶”吐着信子,游走着,逼着姜黄东躲西藏。
姜黄绝望地看着那对“灯笼”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彻底完了,本来就黑暗中无法视物,跑动间还乱了方向,她已经不记得哪里才是台阶的正确方位了。
绝望如同实质般将她笼罩。打不过的,没办法了,姜黄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无非是死而已,一口酥罢了!
什么王八蛋的淬火山,什么王八蛋的王知之,什么王八蛋的龙五!什么王八蛋的“生门”!
她好委屈,居然是这种窝囊的死法!
她绝望抓起地上所有能摸到的东西——碎石、苔藓、甚至镰刀,不管不顾,泄愤般的一股脑全扔向前方“灯笼”处。
“去死,去死!”
冰冷的蛇信即将探到她鼻息,姜黄不甘地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
“咯哒。”
石壁毫无预兆地向后翻转。
身体失去重心向后倾倒,姜黄仰面跌进光亮里,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灼得她渴望光明的眼前一片模糊,涌出无数热泪。
粗糙的拇指胡乱抹开她泪湿的睫毛,龙九大剌剌的埋怨响起:“老王知道你把小丫头欺负得这么狠吗?”
姜黄强行睁开眼,龙九那张熟悉的可爱的敦厚的脸就在她眼前,得救了,她得救了!泪水不受控制,淹没模糊视线。
龙五宽厚的温暖的安全的臂弯稳稳接住她。
“我......”姜黄喉头哽涩发紧,再说不出一个字,哑得不成样子,她也不过是个小孩。
“嘘,没事了。”龙九往她嘴里塞了颗定心定神糖丸,甜味混着血腥气在她口中泛开,“那是龙五养着玩的宠物蟒,就用来吓唬吓唬新人的,不吃人。”
“怂包,胆小鬼!”龙五讥诮地抱着手,立在不远处,“背着老娘偷偷藏东西,活该掉进去吓死!”
姜黄还陷在泣不成声的巨大恐惧里,劫后余生的她根本听不清龙五在嘲讽些什么。
“她藏什么了?”龙九反问。
“没什么,你别管。”龙五看都懒得多看姜黄一眼,转身就走,“人我交给你啦。”
平静了好一阵子,惊魂未定的姜黄才在龙九陪伴下,去回禀王知之。
“看样子,是学有小成归来了?”王知之看着姜黄尚且横飞在鼻下脸颊的泪痕涕痕,还有龙九肩侧胸前的大片未干湿痕,揶揄地问。
姜黄鼻子一酸,厚起脸皮“扑通”跪在王知之面前,再也忍不住告状:“龙官长大人!我请求更换考前教习老师!”她抽噎着捞起裤腿,指向自己还在渗血的伤口,把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五龙官这半个月公报私仇,罚我跑校场跑到头昏眼花,逼我接白刃接得手脚都快断了,下套骗我树敌,今天还......”
“还让你学会了如何指挥多个傀儡并肩作战。”王知之指节轻叩案几,打断了她的哭诉,“如何以碎石声东击西,以苔藓掩盖气味。”他端详着姜黄气鼓鼓的带着擦伤的脸,“我都知道,你想换个老师,能快速教你这些本事么?”
姜黄噎住了,这些本事难道不是她本来就会的?
“再考虑考虑?”王知之推来杯热气腾腾的茶饮,“喝吧,能帮助你快速恢复、解乏的。”
蒸汽氤氲间,姜黄又下意识地瞟了眼王知之的身后,这次影子倒是很浓的老实落在墙上。
“一路过来我都考虑得很清楚了,就是想换老师。”姜黄看了眼救她于危难的龙九,意图已经写在脸上很明显了。
“你若执意如此,也罢,只是你不妨听听,龙五当年处在你的境地......”王知之顿了顿,接着问道,“她是怎样化险为夷的?”
“什......什么?”姜黄觉得不可思议,龙九不是说那巨蟒是龙五养的专门用来戏弄人的宠物么?她也遭遇过惊吓?
“龙五当年来时,不过同你一般大。”王知之的话音在大殿中回荡,手指轻轻抚过梁上一道深深的刻痕,“或许比你大一点吧,忘了,她可没有哭着鼻子来找我告状的资格。”
姜黄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热茶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她抬头看向王知之,后者看着刻痕,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时候,淬火山还不是如今这般铮铮向荣的景象。”王知之扯着一边嘴角笑着哼出气,回忆道,“那时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我才刚同渊冥立了契,肋骨断了好几根,躺在床上养伤。”
不是在说巨蟒?龙九突兀地咳嗽一声,眼神闪烁。
王知之却恍若未闻,继续追忆道:“龙五接了任务,被分派去救烙魂井里一个重伤的同袍。”
姜黄倒是被龙九咳嗽吸引了,看着他手指握紧了拳头,却又无处可用,只好抵在嘴前,重重的又咳嗽了一声。
“那孩子,比龙九还小两岁。”王知之的声音越过她头顶,忽然变得很轻很低,细碎的记忆串联,“龙十八......我给他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