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圻岸从一阵眩晕中苏醒过来,他崩着神经,暗自运转功法,警惕地看着眼前人。
“在下卜算门大弟子鹤予,仙士无需紧张。”
“你救了我?”
沈圻岸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少年,一时间无法判断他到底和那帮人是不是一伙的。
“是师傅救了你。”
“为何要救我?”
“你是救世之人。”
沈圻岸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为何这么说。”
“两百年前师傅算下一卦,仙家有大难,与鬼域有关,而你则是仙家的救世之解。”
沈圻岸神色正了正,“与鬼域有何关系。”
“仙家暗算鬼主,鬼主覆灭仙家。”
“那你们,岂不是罪有应得。”沈圻岸笑了笑,抬头看向鹤予,四目相对。
鹤予衣袍下的双手攥紧,“沈仙士不愿救仙家?可你并非鬼士。”
沈圻岸轻笑,“为何我是仙士便一定要救仙家?仙家覆灭的前提难道不是因为暗算了鬼主,他不该反击吗?鬼主从未枉杀无辜之人,一切不过是你们咎由自取。”
鹤予有些哑口无言,劝说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沈仙士何必为难予儿。”鹤衿突然出现,一双灰眸无神地望着二人。
“为难?鹤衿仙首未免太抬举我了。”
“我从前,卜算六道,发现鬼主的命道被人强行逆改,而碰巧沈仙士与之契合,实乃天意弄人,这是仙家不得不面对的劫,只是无论沈仙士是否答应予儿,你身上的因果都不会散,你是天定之人,与其余人都无关。”
沈圻岸低头哂笑,他还以为这赫赫有名的卜算门仙首真能说出些东西来,结果到头来说了一通废话,这十四仙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我又如何能救仙家?”沈圻岸假装好奇问道。
“天意不是我等能探究的,鹤某只知道需要逆天改命。”
沈圻岸神色一顿,逆天改命吗。
“你不是说鬼主的命道已被强行逆改,如何又能再改一次。”
“正是命道逆改,才需要重新改命让一切回到正轨。”
好一个回到正轨,沈圻岸险些气笑。
灵力从沈圻岸体内向外震开,鹤予被掀翻,鹤衿立马施展灵诀稳住自己和鹤予。
沈圻岸拿出灵剑,剑指鹤衿。
“如果将我绑来只是为了劝说我杀鬼主,恐怕你们要失望了。”他歪了歪头。
八个人他没法杀,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仙家这帮人倒真以为他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了。
“沈仙士何至于此,你便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鹤予冷眼看着他。
沈圻岸忽然一笑,“你们不是自诩正道,既然如此我可不是,也讲究不了那么多道理。”
“沈仙士还记得当年落英门一事?”
“那是我与落英门的纠葛,与你们无关,即便鬼主要灭仙家,我保的也是落英门,不是十四仙家。”
鹤衿摇摇头,“十四仙家从来都是共存亡的。”
“那又如何,我开口保了便是许诺,结果如何与我何干。”
话尽,沈圻岸一剑劈向身前,剑气浩荡凛冽,鹤衿双手结印,灵力化凤,神鸟啼鸣,冲向剑气。
沈圻岸祭出灵符,消失在原地。
鹤衿呕出一口血,鹤予惊呼:“师傅!”
“我无事。”
“我要卜算一卦,你为我护法。”
鹤予一惊,师傅又要……
“我去找长老。”
“来不及了!就现在,就你,快!”
鹤予无法,只好守在鹤衿身边。
许久,鹤衿才再度睁开眼,鹤予惊喜抬眸看去,却发现鹤衿生机全无。
“师傅!”鹤予心骇,慌的不行。
“我无事。”鹤衿气丝游离,强撑着开口。
鹤予落下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鹤衿这次没再先安慰自己的徒弟,而是拿出一块玉牌,他将自己的一段神识放进去,随后交到鹤予手中。
“去找鬼主,务必将此物交给他……”
鲜血不断从鹤衿嘴里涌出,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鹤予的双眼,无声的泪落满双颊,他捏紧玉牌,跪在地上朝鹤衿狠狠叩了首。
“鹤予……谨遵师命。”伏在地上的人久久不能起身。
鹤衿嘴角微微上扬,最后悄无声息地去了。
仙首的魂灯突然堙灭,卜算门大乱。鹤予作为仙首首徒,接管仙首一职,掌领门下弟子。
沈圻岸脱身卜算门,然而这里离泺州至少有千里,桑岸必定会来寻他,贸然赶路,恐怕会和他错开,沈圻岸一时间陷入了两难,无法,他只能在山脚的客栈暂时歇息一晚。
鹤予亲自取下鹤衿的魂灯,百位弟子齐齐下跪,仙鹤立于祠堂外,悲啼响彻九霄,少年仙首入祠堂,立碑、下跪,卜算门二百四十三位长老弟子三叩首,恭送前任仙首。
桑岸以物作引,感知着沈圻岸微弱的气息,几番辗转去到了卜算门。
他一刃劈开护山大阵,闯进殿堂。
大殿里空无一人,唯独鹤予,他将长老都散了去。
鹤予望向面前的不速之客,眼里再无半点波澜。
“你来了。”
“人呢?”
“逃了。”
“让你家仙首出来。”
“我便是。”鹤予的眼里这才有了些情绪。
桑岸皱了皱眉,收起鬼刃,捏着沈圻岸的物件又刻下一个阵法。
人确实不在这,但离得不远。
桑岸转身离去。
“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桑岸停下步伐,转回身看着那不堪一击的少年仙首。
鹤予缓慢直起身,踱步向桑岸走去。
“这玉牌里有我师父一缕神识,鬼主大人想要的答案或许就在里面。”
桑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疑神弄鬼,他何来想要的答案。
“同沈仙士有关,鬼主大人不想知道吗?”
桑岸突然抬头,杀意凛冽,鬼刃瞬息之间出现,横在鹤予脖子上。
“师傅留下的神识禁制过于强大,我探查不了,所以还要劳烦鬼主大人亲自动手。”说完,鹤予闭上眼睛,像是等着赴死一般。
桑岸放下鬼刃,握着玉牌探查那抹神识。
鹤衿的模样突然出现在桑岸眼前。
“大人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些。”
“沈圻岸怎么了。”
“大人的命道被强行逆改过,而沈仙士的命道恰好与您契合。”
桑岸手指深深攥进掌里,鬼气悄然泄露。
“我为何要信你。”
“大人是界域最特殊的存在,不入六道,不入轮回。”
“你徒弟说有我想要的答案,这便是答案?”
“不,答案在沈仙士身上,大人或许该查看一番沈仙士的过往。”
“查看,让我下地狱找阎王看他从前几世的生死簿?”
桑岸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鬼气蔓延,从殿内向外延伸,逐渐笼罩整个卜算门。
鹤予一惊,想动却发现不得动弹,他望向殿外,凄凉一笑,如此也好,大家一同去寻师傅,还望师傅九泉之下别走的那么快。
鹤衿的神识一点点消散,最后留下二字,“搜魂。”
桑岸闭眼,鬼气脩然之间回缩,仿佛一瞬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随后,他睁开眼,消失在原地。
沈圻岸将自己的气息隐匿掉,躺在榻上阖眼歇息。
突然他感受到屋内灵力波动,睁眼看见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人。
沈圻岸慌忙起身飞奔而去,一把拥住桑岸。
桑岸在沈圻岸跑过来的那一刻收敛掉身上残余的鬼气。
沈圻岸高他些许,桑岸将半张脸埋在他的肩上,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眼里一角有一抹道不明的悲怆。
“大人,你终于来了,圻岸快担心死了,大人可要好生安慰安慰圻岸。”
“你想要我怎么安慰你。”桑岸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做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
沈圻岸轻笑,“大人待圻岸真好。”
桑岸感觉耳垂一痒,随即传来一阵湿热,是沈圻岸吻上了他的耳尖。
细密的吻往下落,湿热的痒意一路到底,桑岸眼眶浸了湿意,唇齿间掉落出些细碎的声音。
沈圻岸将人一把抱起,温柔地放到榻上。
浅色衣袍落在暗红色长袍之上。
“沈圻岸,你敢把鬼域域主压在身下,好大的胆子。”桑岸眼尾绯红。
“大人不喜欢这样的安慰吗?”沈圻岸闷声笑了下,扣紧桑岸的手,十指相握。
他的唇温柔地贴上那过分漂亮的眉眼。
“可圻岸喜欢极了,大人不是最疼圻岸了吗?”
桑岸说不出话来。
“大人既然不喜,那圻岸便换个方式。”
满室春光旖旎。
桑岸的声音破碎在虚空中,迷离之时,失声喊出“师兄”二字。
沈圻岸停下动作,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他吻上那滴眼泪,烫意灼烧肺腑,久久不能平息。
桑岸在平息的波涛中赢得片刻安宁,下一秒沈圻岸却是发狠,恨不得将桑岸融进骨子里。
桑岸却只是将拢在沈圻岸脖颈间的双手紧了紧。
荒唐了一天一夜,两人收拾干净,准备回鬼域。
“还疼吗?”
桑岸不想说话,连眼神都没给沈圻岸一个。
“我错了大人。”沈圻岸握上桑岸的手。
“我错在时间不应该这么久,过程不应该这么持续,动作……”
“闭嘴。”桑岸彻底恼了,绯色从头一直延到领口中。
“总之都是我的错,大人理理我好不好。”
桑岸深吸了口气,“先回鬼域。”
“那大人抱紧我,我们马上就回家。”
沈圻岸一手揽住桑岸,随后拿出灵符,两人消失,瞬移到鬼域边境。
“你有灵符当时怎么不用?”桑岸皱着眉问。
“没来得及用就被一帮傻子带走了,本来想直接回鬼域的。”
算了,桑岸没再吭声。
两人回到熟悉的木屋,院里的骨龙早早感应到来人,轻快地喷着龙息。
桑岸走到骨龙旁,摸了摸它硕大的脑袋,“辛苦你了黑霄,我们回来了。”
骨龙在外太过显眼,所以桑岸只好把它放在鬼域看家。
将近一年没有灵力的滋养,灵池旁的凤尾眠已有枯败之相,桑岸看了几眼,回过头进了西屋。
沈圻岸提步跟上。
桑岸没让人进屋里,“回你自己的房间。”
“大人怎么不让圻岸进去?”他拉着桑岸的衣袍,语气可怜。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凭什么你想进来我就得让你住。”
“那大人想让圻岸如何呢?”沈圻岸只当这是二人的情趣。
桑岸抬头,眼底一片清冷,他抬手覆上沈圻岸的面庞,“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从前事。”
沈圻岸身子短暂一僵,随后笑道:“我们不是说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吗。”
“师兄不愿告诉我吗?”
沈圻岸彻底僵在原地,三千年了,无数个日夜掩埋了过去,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扬十四仙家,矜贵又风流的少年翘楚。
时间会吞没一切。
“桑桑想听什么,不落宗的往事?”沈圻岸沉声问道。
“不,我想听师兄成为仙首后的故事。”
沈圻岸低头,“能有什么故事,不过是同师傅一般每日按部就班罢了。”
“只是如此简单?”
“只是如此简单。”
“那为何师兄要我忘却从前事,既是记得,为何一开始不与我相认。”
“桑桑,我已经不是云祈了……我现在是沈圻岸。”沈圻岸敛下眸,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师兄,你有事瞒着我。”桑岸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