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扶清宗内。
宋誉艰难抵抗着桑岸的攻击,仍旧不敌。
“鬼主为何不能放仙家一条生路。”
桑岸一刃捅进宋誉的身体里,鬼气疯狂蔓延。
“不是你们说的,我杀了很多人?”桑岸耻笑。
甫一那个蠢货,宋誉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
“还望鬼主……饶座下弟子……一命……”宋誉倒在地上,艰难开口。
桑岸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向外走去,骨龙飞下将他载出扶清宗。
接下来,覃州衍月宗、垚州青云门、商州万浮宗,三宗门仙首接连被桑岸杀死。
至此,十四仙首全部身亡。
绝望笼罩着二十州,没人知道下一刻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离合宗。
一众长老高呼。
“太好了,老祖宗出关了,这下鬼主一定能被拿下。”
“我们有救了。”
自从感知到甫一被杀害后,离合宗老祖加快修炼,只为能提前闭关。
“鬼主呢?”
离合宗老祖站在一位长老跟前,威压有些泄出,骇人的气息压得那长老喘不过气。
“老祖宗,鬼主杀完万浮宗仙首便不见踪影了。”
“知道了,退下吧。”
“是。”众长老拱手退去。
待长老们离去,离合宗老祖脸上露出诡异笑容,他朝一旁的灵树落下阵,灵树瞬间枯萎,缈缈灵气转为鬼气。
他抽取一缕鬼气,在鬼气上落下追踪术,几息之后,闪身出离合宗。
桑岸此刻在商州边境,他走在山尖上,衣袍滑过底下的灵草地,方圆百里惟独他一人,此刻万籁俱寂。
突然,他停下,看着面前出现的人,开口说:“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老怪物?”
“老夫乃离合宗老祖,你杀害如此之多的仙士,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你便试试,看看能不能杀死我。”桑岸无趣地说道。
桑岸双手化刃,鬼气自他身后荡开,白皙的天色陡然间成了暗无天日,灵草枯萎,黑暗再次覆盖他的双眼。
离合宗老祖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斩神剑,磅礴灵力跟着泄出。
两人各执一方。
离合宗老祖率先出手,一道剑气飞出,毁天灭地。
桑岸脸色凝重了些,手里的鬼刃变成了长剑,他提剑朝前掠去,一剑劈开了那道凌厉的剑气。
他身后的鬼气突然向前飞动,十八道鬼气化为笼身兜头罩住离合宗老祖。
离合宗老祖不屑一笑,随即以剑画阵,鬼气落入阵法成了一捧灵气。
桑岸皱眉,“古阵法。”
“鬼主这是怕了?”
桑岸提剑斩出,一时间天地为之震撼。
离合宗老祖冷笑,提剑抵挡。不愧是他看上的养料,果然难缠。
他调动全身灵气,汇向手中的剑,然后用力朝桑岸一刺,桑岸不敌,冷不丁被刺入腹中,猩红的血洞像黄泉路上的曼陀罗刹那间绽放开。
“你的根骨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你修炼禁术。”
桑岸能感觉到,面前这老匹夫至多不超过一千五百岁,且根骨算不上天资上乘,可修为却如此颇深,竟然跟他有得一拼。
“天才成为了养料自然也是肥沃的,不然何来老夫这一身修为,不过鬼主不用可惜,马上你也要去陪他们了。”他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匹夫,桑岸忽地一笑,“既如此那便认真陪你玩玩,黑霄。”
骨龙突然出现,龙尾朝离合宗老祖扫出罡风,离合宗老祖向后退去,骨龙飞到桑岸身旁,低下头。
桑岸摸了摸它的脑袋,眼里满是眷恋,“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但一切该结束了。”
骨龙身上的鬼气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向桑岸手心。
桑岸身上的鬼气越发浓重,突然,“铮”的一声,鬼气向外扫荡开,桑岸微微仰头,感受本源鬼气重新入体后的力量。
腹部的伤口消失,桑岸周身爆发出可怖的气息。世人并不知道,骨龙并非活物,而是两千多年前桑岸用自己身上的一块腿骨,凑上鬼域的骨头,用本源鬼气凝练而成的产物。
“老匹夫,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桑岸形如鬼魅,突然闪到离合宗老祖面前,覆盖着本源鬼气的手贯穿进他的身躯。桑岸握上他的心脏,随后搅碎,离合宗老祖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不明白为何转变来得如此之快。
鬼气又在刹那间从桑岸身体里伸出,层层缠绕离合宗老祖。
“对于鬼域来说,你应当是很好的养料。”
桑岸的鬼气不会吃人,但鬼域的鬼气会。
离合宗老祖被桑岸带回鬼域,他又回到那处骸骨堆砌的尸山前,桑岸将离合宗老祖扔在那,四周一团又一团的鬼气刹那间涌上来将他吞噬,凄惨的厉叫传来,桑岸冷眼看着鬼气将他蚕食完。
许久,桑岸离去,但并未出鬼域,而是沿着那个千年大阵在整个鬼域走了一圈。他篡改了阵法,又重新启动大阵,溢出的鬼气开始尽数收回,悄然无息地流入阵法里。
桑岸回到木屋,撤去结界,灵池和灵树暴露在鬼气之下,没多久便干涸枯萎了,他散漫地坐在木屋的台阶上,等着沈圻岸回来。
沈圻岸醒来后,发现桑岸出了鬼域,心头一紧,可惜结界罩着木屋,他出不去。
他又想到南屋里的东西,说不定有传送符箓。
几番折腾确实被沈圻岸找出来几张。怕一张符箓威力不够,沈圻岸同时催动五张符箓一起,好在没白费功夫,沈圻岸成功越过结界并且出了鬼域。
符箓将他送到了泺州边界。
沈圻岸站在残缺的城邦之上,望着远方遮天蔽日的鬼气,底下是一望无尽的生灵涂炭。
他瞬间红了眼,身子不受控地抖起来。
为何还是成了如此……
许久,沈圻岸回过神,他要找到桑岸。
城邦里已经没了人,沈圻岸不断消耗灵气朝缨州赶去。
泊岸阁的大门紧闭,沈圻岸敲了许久,骆崇才出现。
“桑岸可有来过?”沈圻岸连忙问。
骆崇从前并不知道大人姓甚名谁,如今突然听到不免一愣,但他很快便猜了出来。
“大人并未来过缨州,而是去了仙家待着的几个地方,现如今约莫十四仙家首都已被大人杀尽。”
“其他人呢?”
“仙家送了不少长老弟子到大人跟前,恐怕也跟着死了不少,不过大人未去没有仙家镇守的几个州,大概并未对寻常人起杀心。”
“我知道了,多谢。”
“沈仙士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可需要丹药?”
“不……可有回灵丹?”他还要继续赶路,灵气消耗颇大。
“阁内有天阶回灵丹,沈仙士稍等。”
骆崇消失,随即去而复返,将手中的瓶子交给沈圻岸。
“沈仙士路上多有保重。”
沈圻岸颔首,随后离去。
他不知道桑岸现如今在何处,只好先赶回鬼域,总归桑岸把他留在那,他就一定会回去。
到泺州,沈圻岸灵气有枯竭之相,他停下服用回灵丹,却见漫天鬼气在往回缩。
沈圻岸心又是一紧,不等回灵丹起效,连忙动身赶回鬼域。
鬼域腹地。
沈圻岸苍白着脸上前,结界消失了,木屋前一片萧条。
他走到桑岸面前停下。
两人看着彼此,相顾无言。
许久桑岸打破沉寂,开口道:“回来了,可有受伤?”
“未曾。”沈圻岸摇摇头。
“你……把他们都杀了?”
“想杀便杀了。”
“为何要如此?”沈圻岸苦笑着。
“师兄是在怪我吗?”
“可我没错啊,几千年前他们将我判入鬼域,让我生不如死,可他们都死了,那我只能将这笔账算在他们后人身上了……”
桑岸嘴角荡开一抹笑。
“桑桑,当年是师兄一意孤行,十世经历……我心甘情愿。”泪意漫上沈圻岸的双眼。
“可我不愿!”桑岸蓦然起身。
鬼气遮盖桑岸的双眼,这一幕就像一把利刃将沈圻岸的心血淋淋地剖开。
“师兄还不知道吧,不落宗一千多年前是我被灭掉的。”
“桑岸!”泪终究落下。
“我在鬼域呆了三千年,不老的容颜,被鬼气滋养的肉身,我早就成了一个怪物,师兄妄想跟一个怪物讲道理吗,没将界域屠尽,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桑桑……”
“师兄,你我的缘已经尽了……”
“你说什么?”沈圻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漆黑的眼眸流下一行血泪,“师兄,往后别再回头了。”
鬼气缠上沈圻岸,将他掷出鬼域。
涌回鬼域的鬼气突然疯狂流进地底,底下大阵显形。
百鬼哀嚎。
桑岸站在阵中,惨白的脸色,漆黑的眼眶,左眼下一条清晰的血泪。他淡漠地望着前方,身上的本源鬼气一同向下坠去。
沈圻岸眼睁睁看着身前的鬼气隐没。当附在身上的鬼气消失时,他跌跌撞撞跑回木屋。
“不,不……”
他明白桑岸要做什么了。
泪不断涌出,沈圻岸从未如此绝望过。
鬼气彻底坠入地底,桑岸身形开始消散,沈圻岸疯了似的上前,朝桑岸抓去。
但可惜,三千年前他没能挡住仙家的人将桑岸押走,三千年后他依旧没能握住那个人。
“不要!不要——”
一切都结束了。
笼罩鬼域几千年的暗色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带着人,连带着鬼气。
鬼主覆灭,千年鬼域重见天日,露出底下的血藤和黄土枯骨。
沈圻岸跪倒在地,大阵银光熠熠,灰白长袍被照得雪亮。
鬼气成了灵气,自大阵向上浮去。
天落下灵雨。
这场雨落了足足三百年,汇集的雨水掩埋鬼域的森然大地,成了溪,成了湖,又成了海。
鬼主屠尽仙家首一事后,仙家敛去锋芒,养精蓄锐,动荡的界域再次安定。
时间捏造了法术,界域的最西端成了一片无尽海。
沈圻岸守在无尽海前三百年,看大雨滂沱、潮起潮落。
朦胧的海面上藏着他思念的身影。
雨停了,无尽海来了位新客人。
“沈仙士。”
沈圻岸转过身,来人一头白发,双目上系着一条白锦。
“是你。”
“如今鬼域覆灭,沈仙士或许应当出世,一统界域。”
沈圻岸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并非你算出来的命定之人,三千年前我便将自己的命道献祭出去了。”
“你走吧,界域如此大,你总会找到的。”他移开目光,不再看向鹤予,语气疏离。
鹤予没再相劝,叹了口气,天意果真弄人,他还是救不回他。
鹤予走了,这里又只剩下沈圻岸一个人。
他望着海面,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闪身进海域深处,停于半空中,双手结印扣向自己,灵力疯狂涌出。
沈圻岸再次结印,灵诀落在泄出的灵力上,化为缈缈灵雾。灵雾变成一朵朵庞大辉煌的灵云,飘浮在海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圻岸灵气枯竭,身体朝下坠去。他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枉他在灵雨里又修炼了三百年。
真好看。
海水淹没他的身躯,他看着眼前的光亮一点点变得渺小。墨蓝色的海水簇拥着海面那几道起伏的圣洁的光亮,最后成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云落到岸上,桑桑,你瞧见了一定会欢喜。
人们无暇顾及鬼域的转变,只有此后的世人路过此地惊叹于浮岚落海,于是,道此间为——落云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