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仙家渐渐传出了些流言——不落宗的桑岸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
人言可畏，可惜桑岸早就闭了关，对外一概不知。
云祈自然也听说了，他自是不信，可无奈传的人越来越多，他一个人堵不住悠悠众口，小师叔也闭了关，云祈最后去寻了不落宗仙首。
“弟子们如今被外人误导跟着编排亲传弟子，如此于宗门不利。”
“你希望我怎么做？”不落宗仙首问道。
“戒律堂长老押走了几个挑事的，弟子认为可罚他们进思过崖。”
不落宗仙首同意了。
他又问：“祈儿，如果桑岸真的如传言一般是个身负凶恶之命的灾星，你当如何？”
“他于是弟子而言，只是桑岸。”
“一人和万万人，你又如何抉择？”
“弟子并非为了万万人而生，弟子只求不愧于心。”云祈淡漠地说着。
不落宗仙首沉默着，许久才开口：“传言并非有误，桑岸确实是司命府算出来的灾厄。”
云祈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落宗仙首，转念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提着口气问道：“仙家如何处置桑岸？”
不落宗仙首摇摇头，“还没定，但我跟他们要了个期限，十五年后将人交出去。”
十五年，竟然只剩十五年，他就是再天才也没办法在十五年之内达到渡劫期，对上仙家首他没办法将桑岸强行带走，即便能带走，仙家那几个渣滓一定会将苗头指向不落宗，万万人轮不到他救，但不落宗他不能不管。
云祈低垂着头，恨恨地闭上眼，心里弥漫着涩意。
“小师叔又当如何？”
“他不同意将桑岸交与出去。”
云祈眼里情绪复杂。
不落宗仙首又说：“游回如何是他的事，你也一样，但我不会放任不落宗落于险境。”
“弟子知晓了。”
云祈再次躬身，落下一礼，转身离去。
踏出殿府的那一刻，云祈的身子才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白袍上的鎏金暗纹失了色，独留一份失意和狼狈。
一定会有办法的，桑岸不能就这么被抹杀。如果不能活着逃离，那就假死脱身，藏书阁……
云祈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藏书阁的顶楼有块禁地，封存着过往大大小小的禁术，只有宗主令牌才能进入。云祈想，那里大概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
相安无事几个月，不落宗要派人去往衍月宗一趟，云祈借此讨来宗主令牌，成功潜入藏书阁禁地。
尘封的古籍再次被翻阅。
云祈看的认真，可将架子上一排术法看过去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突然，他瞧见架子最底层角落里的黑匣。
云祈蹲下身，取过黑匣，上面覆了一层很强的禁制。云祈一时半会无法解开，他将匣子收好，又继续翻阅架子上剩余的术法。
云祈掐着时间出了藏书阁。他先和同门去了衍月宗，回来将宗主令牌交还给不落宗仙首后便对外宣称闭关，待在自己洞府里专心致志研究起了黑匣子上的禁制。
十年后，云祈出关，他去到万寻峰，强行进入游回洞府。
“小师叔，我有办法救师弟了。”还是那副矜贵玉容，眼里却透露着疯狂。
游回被迫出关，倒也不恼，在看见云祈后还扔去一瓶丹药。
“什么办法？”
“让仙首们开仙家审判，判桑岸入鬼域，我可以让他活下来。”
“不行。” 游回蹙眉，“一旦入鬼域，□□和神魂都会被鬼气蚕食，代价太大了。”
“那小师叔可还有别的法子？”
游回沉默不语，磅礴威亚泄出。
云祈咽下嘴里的猩甜，突然笑了，“那便按我说的来吧，小师叔也不想师弟就此神魂俱灭，无此生也无来世……”
“你怎么让他活下来。”
“以命数换命数。”
游回猛地起身，他盯着云祈，低声吼道：“云祈！”
“小师叔，我心甘情愿。”
“你去了藏书阁禁地。云祈，你就不怕我告诉师兄？”
“我不后悔。”
“你知不知道禁术的代价有多大！你若是失败了，你们两个人神魂都会被反噬！”
“不会的，小师叔我有把握。”
“把握？你连渡劫的修为都没有，看来界域这几年的吹捧还真是把你脑子都给吹没了。”
云祈没理会游回的讽刺，自顾自地说：“师弟如今只剩您我，旁人都望着他死，我与师叔力量虽微，但总要与之搏一搏。”
云祈又突然跪下，鎏金白袍与深色地面紧贴在一起。
“小师叔，云祈求您了。”
游回颓败地坐回去，深深的无力感从头笼到尾。
一切怎么就成如此了。
许久，游回才出声， “我答应你。”
云祈心满意足地离开。
半年后。
是夜，停涯宗仙首殿府。
玄铁金灯照着内室，停涯宗仙首拨开床幔直起身坐好。
他看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倒是稀客。”
游回站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的人说：“我来求你办件事。”
“为了你那个小徒弟？”
“嗯。”
“我有什么好处？”
“我能给的，你都可以拿去。”
“如今你倒是大方。”
说着，停涯宗仙首闪身到游回身前，两人一同陷入阴影里。
“你想要我怎么做？”
“仙家审判上提议判桑岸入鬼域。”
“还以为你有多喜欢那个小灾星，原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狠。”停涯宗仙首抚上游回的脸。
游回撇开脸继续说：“你同不同意？”
“子惜，求人办事可不是这个态度。”停涯宗仙首俯下身，在游回耳边轻声说道。
“你想要什么？”游回继续问。
停涯宗仙首没回答，而是挑起游回的下巴。
“来都来了，今日便在这歇下吧。至于东西，长夜漫漫，我得好好想想才是。”
“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先走了。”游回转身离去。
停涯宗仙首抬手，一道法术禁锢住内室。
“子惜，好不容易才等来你这一趟，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停涯宗仙首踱步走向游回，从身后抱住他。
“子惜，我好想你啊。”
“司璟垣，别跟个疯子一样。”游回沉声开口。
“我怎么会是疯子呢，子惜，我只是想你了。”
“真应该把你这疯样录下来，好好给停涯宗众人看看。”
停涯宗仙首轻笑，弯腰将游回抱起，走至床边。
“可以啊，我很早便想这么做了，如此一来旁人一见到你就会想到我。”
两人一同倾倒在床上。
“一见到我就会想到你，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一起的，再不会分开。”
“疯子。”
浪潮席卷。
意乱情迷之时，游回却突然开口，断断续续地说：“司璟垣……我们不该这样……一错再错下去……”
“那什么才是对，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等你同白家结秦晋之好便是对了？”停涯宗仙首发狠地问道，连带着动作都透着狠劲。
游回彻底说不出话来，只留下些破碎的音调。
停涯宗仙首看着他那模样，又是一阵心疼。
“你求的事，我许你。”
他又低头贴了贴游回的脸庞。
……
十五年对于仙士来说不过一晃而过。
期限至，仙家审判开启，仙家首派出三位到不落宗押送桑岸。
桑岸被迫强行出关，连游回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三位仙首带走了。不落宗仙首与之同行，五人一同前往央州。
诡异和不安漫上心头，但身旁人气息过于强大，桑岸不敢轻举妄动。
“尊上，我们这是去哪？”桑岸看向不落宗仙首，眼里带着些乞求。
“央州。”那三人中的一位说道。
“我们为何要过去？”桑岸不死心地继续问。
“参加仙家审判。”另一位接过话。
桑岸心下恐慌，全然没了再过问的心思。仙家审判，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言当中的东西。
直至落地的那一刻，不落宗仙首突然叫住桑岸。
“把这些丹药服下去，你强行出关对身体不利。”
桑岸乖乖接过不落宗仙首递来的丹药服下。
他抬步跟上几位仙首，几人步入仙堂。
恢弘壮丽的殿宇耸立灵云之间，雄浑灵气挤压在每一寸空气里，迫不及待地朝人体里钻。
还未踏入殿中，桑岸便突破至分神期后期，他的内心却没有一点兴奋之意。
走在前端的几位仙首对视一番，神色有些怪异，但并未多言。
桑岸被带到大殿之中，几位仙首坐到位置上。一十四个上首位围成一个半弧。
强大的威亚让桑岸忍不住跪了下去。
“不知桑岸有何过错，劳众仙首为桑岸开启仙家审判？”桑岸额角青筋暴起，强烈的危机感逼迫着他开口。
“过错？你的存在便是最大的过错。”杳止门仙首讥讽道。
桑岸惊地浑身一抖，这话语的份量太过沉重。
他忍不住抬头，灵雾遮挡着仙首们，一个个宛如神祗般居于上方，让他瞧不清他们的神情模样。桑岸跪在大殿中，强横的威压让他直不起身，恐惧不断放大。
“不落宗桑岸，乃大凶大恶之命，有祸乱仙家之嫌，遂开启仙家审判，以定其果。”
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桑岸惊恐地流下泪，他努力寻找不落宗仙首的身影。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害过人，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直接斩杀吧。”一道声音从桑岸头顶传来。
“还要再燃尽他的神魂，如此这凶恶之命便不会转世了。”又是一道声音。
“不如放逐鬼域吧。”停涯宗仙首适时开口。
“鬼域，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杳止门仙首嗤笑。
最终，判决落下。
“不落宗桑岸，以凶恶之命祸乱仙家，遂判其入鬼域。”
审判启，生死定。
底下的桑岸早就一片没有收敛的威压之中晕了过去。
来押人的仙首将他提起来，不免唏嘘。
“真是可怜，要怪就怪天道不公吧。”
桑岸被扔进了鬼域，他在一阵入骨的痛意中醒来，周身都是飘荡的鬼气，桑岸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灵气裹着自己。
“师傅，师兄……”
泪糊满了桑岸的脸。
与此同时，云祈开始着手准备禁术阵法。
此后两百年，仙家首多有易位，不落宗仙首退位于宸潇牧，云祈成了长老。
花开花落，流水更迭，没人再记得传言里祸乱仙家的灾星。
而那传言里的人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
鬼域两百年，桑岸用来护体的灵气早就殆尽，鬼气腐蚀肉身，白骨显现，漂亮的五官最后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腐肉。
他不再奢望其他，无止尽的黑暗里他只盼望着早些死亡。
云祈当任长老后越发沉闷，不是在闭关就是躲在藏书阁不问世事。
宸潇牧总害怕他憋出病来，于是在云祈度过大乘期的雷劫后，嘱托他带着弟子们下山。
长街热闹，弟子们兴奋地走在前，一个个勾肩搭背又东张西望，云祈跟在他们身后，他望着眼前的少年人，却透过他们瞧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已有两百年未见，此后或许还会有千年。
云祈的眸裹挟着哀伤，连长街的热闹都无法化开那股浓郁的悲哀。
“师叔，你怎么了？”一位弟子注意到云祈的异样。
“无事，跟上他们别落下了。”云祈淡淡地笑着。
弟子奇怪地挠挠脑袋，刚刚或许是他的错觉，他又开心地去寻其他弟子。
下山待了几日，云祈带着弟子们回了不落宗。他将手里余下的事情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