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冷风在外呼啸,老房子内,宋理枝压下心脏的砰砰跳动,把跌落在地的老人扶起。
他脑子还是有点空白,也没法忍心,他说:“您想太多了,我跟牧廉……没事儿。”
奶奶至此才终于抬头。
她眼珠子里一片水汽浑浊,呆愣和震惊各占两边。愣了好一会儿,理智才慢慢浮上。
或许是惊觉刚刚有多失态,又立刻低下头去。
宋理枝放开奶奶的手肘,侧过身。
等老人家慢慢收拾好情绪,抹干净泪痕,她又成了那个体贴慈祥的老人,悲伤和荒唐被她死死掩埋。
如同高三那个清明的雨夜,她也是这样压着,把两个少年人的隐秘心事尽数扼杀。
只是少年心动没法杀尽,越压,就越长。
宋理枝侧身,在一片空白的思绪里,忽然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如枝丫般疯长,某些重新苏醒的爱意依附其上,春雨一来,青葱就占满天。
-
考虑到路途有点远,没在奶奶家继续吃晚饭,小李叔叔就把宋理枝他们送回了小别墅。
临走的时候奶奶拉着宋理枝说话,总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句“今天吓着你了”,道了声歉。
宋理枝受不住,连连摆手。
奶奶神色复杂地看他,又转头拉着牧廉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就那几句话的缘故,牧廉一路上都有点沉默,一直侧头望着窗外。
实际上,宋理枝也没心思跟他搭话。
他脑子还在混乱与空白中交织,他需要时间来理一理。
其实从奶奶七零八落的描述里拼凑出当时真实情况的那一刻,宋理枝还是很懵。
直到此刻,他坐在车上,跟牧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窗外渐渐升起霓虹灯,才终于能好好揣摩下自己的感受。
他像一个负重的路人,扛了好多好重的东西,自己走了一条又黑又长的路。
现在走到一半,同行的人终于来了,跟他说,来,我帮你扛。
于是他终于卸下重担,纯粹地松了口气,从前的那些怨恨、过往,通通往后排了。
久违的高兴又重新噌噌地蹭上来。
宋理枝觉得,人真神奇。
他为了某人的一个举动辗转反侧了两年,却又因为另一个人的几句话就怨气全散,心情像风筝一样高挂天上,越飘越远。
或许是心情渐渐膨胀,他觉得心脏好像变成了一个热气球,忍不住人也有点飘。
宋理枝悄悄往侧边瞥了一眼,看见某个帅哥抿着唇,车窗外的景色从他眼尾阵阵闪过。
现在也不觉得这人冷了,反而可能因为路边的长青树太过清亮,衬得牧廉也多了份说不清的少年意气,像回到了从前。
宋理枝又不动声色地扫回眼珠子,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懒洋洋地缩进车靠背,在确保牧廉看不见的角度里,给鹦鹉发消息。
聊天记录还停在昨晚,是自己发的“不去聚餐”以及一个“鲨人”表情包。
小少爷今天就打了脸,理直气壮地反悔:
“不是说聚餐?什么时间?”
鹦鹉秒回:??!
“哥……咱俩还是咱仨啊?”
“你说呢?咱俩还用得着出来聚??”
可能实在跟不上他宋哥的脑回路,鹦鹉输入了半天,也没看有消息弹出来。
宋理枝现在心情很好,难得大发慈悲,想了想,还是直接告诉他得了:
“我想和好了”
“……”
宋理枝猜到了以鹦鹉的心理素质,大概是要接受一会儿的,左右他也不并着急,靠在车座上颠了颠手机打算等等。
可没想到,过了没两秒,已经锁屏了的手机就发出两声震动。
宋理枝心说,哦豁?这么快?
他挑了挑眉,解锁进入聊天界面——
鹦鹉发了两条消息,上面是一张截图,下面是一句话。
车上信号不是太好,宋理枝点开图片,灰色的圈圈转了两圈,才清晰地显示出内容。
上面是鹦鹉和牧廉的聊天记录。
牧廉说:“帮个忙,约一下宋理枝。”
鹦鹉发了个强人所难的表情包,问他:“能问问约出来干啥么?”
牧廉回:
“想跟他和好。”
宋理枝半垂的睫毛眨了下,有点愣。
他看着这段发生在昨晚的聊天记录,脑子又开始空白,在心脏一下下跳得越来越重的趋势中抬头,看了一眼牧廉。
牧廉还在望着窗外,偶尔眼睛会极轻地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着宋理枝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侧着头看了人好久好久。
直到手机接着震动,手上被震得微麻,宋理枝才骤然回神,视线扫过屏幕。
【鹦鹉】:你说你俩无聊不无聊??同一句话给我发两遍?!
【鹦鹉】:不是我说,都想和好就当面说得了呗,闲得慌嘛这不是!
……
【鹦鹉】:人呢?!又不回我了?
【鹦鹉】:宋哥,要不这样,我也把你这图截给牧廉得了呗,省得折腾
宋理枝扫到最后一句,猛地抄起手机打字。
【气壮】:不行!别发给他!
【气壮】:你接着攒局,发消息给他,明天出来!
【气壮】:收到回复!!
……
片刻后,鹦鹉发来了一连串熊猫翻白眼的表情包以示收到,并且附图说明:“我看你俩就是闲的。”
宋理枝轻哼了一声。
高深莫测回了这发小一句:“你不懂。”
他心说,和好也是需要契机的,也是需要打破僵局的口子的。
总是摸黑前进的人哪那么容易就能投身亮处呢?总是要有个缝,露出一点接他过去的光。
而现在这道“光”正在狂发省略号,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无语。
宋理枝安抚而敷衍地回了个拍猫猫头的表情包,把手机扔到一边不管了。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觉得和来的时候真不一样。
虽然天都黑了,却没下雨,也没那么冷了,远处亮起的星点烟火都透出生机勃勃。
他觉得现在挺好,远处的景色很好,天边的朦胧很好,还有某个坐在他半个手臂远的帅哥,也很好。
不,是特别好。
宋理枝心里响着某首不知名的小调,觉得现在他就这样瘫在座位上,看看天,眨眨眼,就有种飘飘然的高兴。
-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好几点了。
宋理枝悠悠然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车停在小别墅门口,里头开着暖气,整个车身微微抖动,车内的灯却没开。
大概是怕吵醒宋理枝,只有前方小屏幕上的导航还在亮着,阿拉伯数字显示的时间一秒一秒地叠加变幻。
淡蓝色的光从前头打过来,前面的驾驶位却空无一人。
宋理枝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开合了两下。片刻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换了姿势,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横躺在了后座。
长腿放不下,曲着在那头,身子倒是躺得很舒服,背后还有个人形枕头——
他现在整个人都黏在牧廉身上。
宋理枝懵了一下,过了几秒后,又慢慢地眨下眼睛,然后挨着背后某人,蹭了蹭。
他动作懒洋洋的,带着点卖乖的意思,是牧廉很久很久没有从宋理枝身上得到的触碰。
牧廉忽然一僵,然后等神经末梢慢慢发软,才开口问:“醒了?”
宋理枝似乎睡得有点懵,哼哼了两声。
牧廉伸手揽了他一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醒了?”
宋理枝稍微蹙眉,干脆动动身子贴上牧廉的肩,带着点睡觉时被打扰的不满,回他:“没醒!”
牧廉:“……”
宋理枝的姿势很黏糊,说话时候的呼吸几乎就打在牧廉脖子上。
那里的皮肤传来阵阵柔软温热的气体,牧廉心里一动,稍低了头去看扒在他肩上的某人。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某人埋在牧廉颈窝蹭了蹭,像小猫咪找到了柔软的窝。
又在静了两秒之后,猛地抬起头来。
头发擦着牧廉下颌线一闪而过,接着视线内就出现了宋理枝微睁的双眼,还有略潮的唇瓣。
牧廉觉得,颈窝下巴那些地方的痒意大概是能传染,心脏也跟着痒了起来。
宋理枝骤然偏头看向牧廉,最初的茫然过后,又渐渐软了下来,“到地儿了?怎么不喊我?”
牧廉回他:“看你睡得太熟了。”
“小李叔呢?”
“我让他先进去睡了。”
“哦……”宋理枝直起身体扫了把头发,把羊羔绒衣领拉下来,双手又犯懒地搭到膝盖上。
他“哦”完,似乎没什么好问的了,又似乎睡意重新浮上,导致思维有点转不过来,就那么静静坐着。
像从前他俩某些晚归的时刻,小少爷喜欢拉着牧廉陪他坐在车里。
那时候外头有明暗的路灯映进瞳孔,宋理枝的眼尾会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有些很亮,有些又很淡,但从他那儿过了一遭,就都显得有些落寞。
牧廉记得第一天来宋理枝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宋理枝就是这样的。
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生了病发了烧身边也只有个阿姨陪着,父母亲人一个也没法赶回来。
大概就从那时候起,牧廉就已经无可抑制地心疼了。
即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宋理枝,即使他当时的境遇比小少爷差多了。
车身内有片刻的沉默,而后,牧廉在心里轻叹口气,忽然圈住了宋理枝的手腕。
他只是虚虚握着,处于一个随时都能甩开的状态,像某种试探。
但宋理枝并没有甩开。
于是牧廉在一秒后说:“来,下车了。”
从前宋理枝喜欢胡闹作弄人,经常连下车都要扒拉着牧廉,姿势十分别扭且中二。
那会儿牧廉总是嫌弃,僵着一张冰块脸拖着某人走。
现在,他倒是主动来牵当年那个少年的手了。
宋理枝垂下眸子,目光钉在了牧廉握着他衣服的指节上。
或许是刚睡醒的时候情绪总是最敏感而充沛,宋理枝稀里糊涂地心口一热,突然就问:
“鹦鹉明天叫聚餐,你来么?”
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牧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幻。或许是惊,或许是喜,但很快,他又垂下眸把情绪尽数掩好。
宋理枝没法判断他是哪种态度,只是觉得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像某种试探终于尘埃落定。
牧廉说:“好。”
宋理枝此刻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又随着牧廉那声“好”渐渐慢下来。
他心想,这下好了,自己直接越俎代庖约了牧廉,鹦鹉又要说他闲的了。
但说就说吧,宋理枝被人牵着下车的时候勾起嘴角。
今晚的天气特别好,他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