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于巨大哀痛中的林清韵没有太多时间可用来自怜自哀。
时光不等人,沈修与傅雁娘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情感越深厚,她的处境就越危险。好在她没有因为哀痛而丢了理智,只可惜在出了事后,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帮她参谋。
自她脱籍之后,她为了不让外人得知她曾受林氏牵连沦落过乐坊,林清韵直接隐姓埋名,对外从了夫姓。
若林氏未曾遭遇变故,若她的娘家还在,但凡她还有一个可交心的人,也许她就不会这般无助,只能自己摸索着处理这些事情。
林清韵思前想后,终究还是觉得此事的突破口在傅雁娘身上。沈修的主意已经无法更改了,但只要傅雁娘愿意悄然离开,一切或许仍有转机。
反正傅雁娘要的也不过是容身之所,不过是想过日子,她也许比沈修好搞定得多。
林清韵拿定主意后,掏出了自己大半的值钱首饰。她派下人打听清楚了沈修与傅雁娘的住处后,单独见了回傅雁娘。
傅雁娘虽怀有身孕,但平日最好出门散心,想寻时机见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见面后,林清韵懒得同她多言其它,只是直戳了当地打开首饰盒说道:
“这些珠宝首饰够你过下半辈子了吧。你若是还嫌不够安心,你的婚事我也能替你安排。你走吧,不要纠缠我夫君。”
傅雁娘见到后不为所动,居然嬉皮笑脸地打趣了她一句:“沈姐姐,这怕不是你大半的积蓄吧。你居然连一张银票都没有,只能拿出首饰。”
“你!”
林清韵被她呛得恼怒。她的预感果真不假,傅雁娘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女人,她是无法同她在一个后院里相互争夺的。
“这些难不成还不够你过日子的吗,你究竟想要多少……”
傅雁娘大大方方且漫不经心地斜睨了她一眼:“可多了……”
林清韵愤恨得几乎要哭出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我夫君,你就非得缠着他……”
“沈姐姐,你可别哭啊。你做这大老婆赶小老婆的戏码,架子不应该端足了吗。你竟比我还先哭了,整得我好像欺负了你似的。”
林清韵万没想到傅雁娘私下里说话能这般不知好赖。她先前何曾干过这种事情,见傅雁娘说话一句又一句直往她心窝上戳,林清韵心中伤情不止。
她不说还好,一说她反而真的愈发难过。
傅雁娘见林清韵苦着张脸居然真要哭了,劝慰她的同时还饶有兴致:
“沈姐姐你怎么真哭了呀,唉呀,看得妹妹都心疼了。可你哭得这么可怜,沈郎他也看不见你哭呀……”
“你究竟抱着什么目的要来纠缠我夫君……”
“沈姐姐,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纠缠啊,是沈郎得知了我的境遇后,半夜三更迫不及待地想进我房里救我出风尘呀。我那扇薄门呐,都拦不住他想救风尘的心思呢……”
“你!”
“我也劝过他,我说你可想好了,你要了我的人可就得担责的。他说他担得起,让我莫担心,只把身子给了他就行,他可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从不乱睡女人的。”
“是他硬要进来,我拦不住呀……”
林清韵见傅雁娘把话说得这般暧昧不明,只想与她逗趣儿,不由得脑中天旋地转,完全搜不出话来应对她。
她又气又恼,气儿也不知如何撒,反倒给自己折腾得愈发憋屈起来。
傅雁娘笑她笑得果然没错。哪儿有大老婆赶小老婆时,端着架子的大老婆反倒比小老婆还委屈可怜的。若她身边但凡还有旁人可替她撑腰,但凡还有人陪她……
林清韵愈想愈难过,在她跟前居然兀自哭了半晌。傅雁娘见她真哭了,也只得停了与她打趣儿的念头,在她止哭后正经着神色同她说道:
“沈姐姐,小妹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我劝你还是莫趟这浑水。这些首饰你也拿回去吧,小妹我呢不欺负你这种可怜的女人。”
“你……”
傅雁娘不待她多说,绕过她便走远了。林清韵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说服她让她走,虽然她未曾达到目的,但心里却也清楚地明白了,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她动不了,也拿不住。
她什么也拿不住,不过是个在她口中可当谈资的可怜人。她连张银票都拿不出来,所有的财物就只有沈修给她的首饰。
林清韵心中凄然,在那之后傅雁娘便在沈修给她安置的小院里安心待产,再不怎么出门了。
沈修见她怀胎的月份大后身子时常不适,更是索性住在了她那儿,再也没回来。
沈宅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和她的孩子。
沈修虽然不在了,但依旧让下人带了话,至多到傅雁娘生产后,她必须得松口允她入沈宅。他让她不要再小性了,不要再妒恨了,不要再……随意胡闹了。
日子就这样辗转到了十月。
十月十四是沈玉谨的生辰。往年每次到了沈玉谨的生辰时,沈修就总会赶回来为他庆生。
这算是他们家的一个大日子,但今年有了傅雁娘这个女人后,林清韵居然没等到沈修。
枯等了一天的林清韵在盼不到夫君的身影后痛哭起来。年幼的沈玉谨不懂其中详细,也无法体会她的恐惧与苦楚,只是天真地询问她:
“娘亲,父亲今后还会回来吗?我的生辰他都不愿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可爹爹之前还跟我说,那个傅姨娘不是什么坏人,只要娘亲愿意松口,他依旧会回来的。”
“只要娘亲松口了,一切都好说。娘亲,你为什么不愿松口啊,你为什么不松口……”
林清韵被儿子催问得烦了,气恼地回复道:
“迎了那个女人进来,今后我们就都没好日子过了!等她生了个儿子出来,等她的儿子日后同你抢父亲、夺家产时,你看你愿不愿容下他!”
“那怎么办啊,怎么办……”
沈玉谨虽然年幼,但也没是非不知。他禁不起她吓,反倒在她跟前大哭了起来:
“娘亲,你把父亲劝回来吧,劝回来吧!”
“你同我说有什么用,那个傅雁娘马上就要生了,我们都拦不住了!”
林清韵懊恼地瘫在木椅上痛哭。她没有能耐,就连教训一个插足她家庭的女人,她都没有那个手腕本事。
她陷于沈修的无情的转变中,陷于他的恐吓中,陷于无助中,她能有什么。
她无法用银钱赶走傅雁娘,难不成要去教唆下人给她投毒,让她一尸两命为自己换安生日子吗。
她何曾干过这种事,她也要沦落至此做这坏事恶事了吗,她真的如沈修所说,被催成了一个坏女人。
要不还是下毒吧,要不先假意接傅雁娘回来,再偷偷弄死她。林清韵被自己的恶毒念头惊到,那好歹是人命,那是人命……
她居然要当坏女人了。可是若不做这坏女人,她要如何才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换来一份安心。
但那是人命,害人命时,她也很怕。她好怕,可是怕有何用,怎么办……
正当林清韵陷于无措中时,心腹的下人却急忙传来了话,说傅雁娘失踪了。
没人会无缘无故要害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因而傅雁娘失踪后,沈修觉得此事肯定与她脱不了关系,他马上就要带着人过来找她清算了。
林清韵浑身颤栗起来。她都还没来得及做恶事害死那坏女人,傅雁娘如何就失踪了。
她是她的青梅竹马,他都能为了她舍下原本的家。她对他多么重要,如今她都快要临盆了,在这时候出了这种事,林清韵知道沈修定会勃然大怒。
就算她张口申辩此事与她无关,沈修愿意信吗。听那下人的描述,沈修摆明是认定了,此事是她所为。
林清韵心急如焚、坐立难安。她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镇住沈修的怒火。
她没有那个底气与他赤红白脸地争论不休,毕竟这是沈宅,不是林宅。这里的什么都是他的,她什么都没有,她以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强硬?
硬的不行,那试试软的呢?装自己重病无力,其实没精力做这事,只怕气头上的沈修根本不会信。
林清韵陷于巨大的恐慌时,年幼的沈婳伊未知她的惊恐,只以为她仍在因沈修不肯回家而难过。
她抱着想安慰她的心思,主动给她递上了一个香囊,对她甜甜地笑着:
“娘亲,你不要不开心嘛,这是婳伊给你绣的香囊。我第一次绣梅花,虽然绣得不大好,但里面放了一些安眠的草药。你开心一点嘛娘亲,父亲肯定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林清韵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忽然计上心头。她独自一人已经无法拦住沈修的怒火了。
她虽不行,但孩子这个由头能比她本人还重要。沈修再如何还能不记挂孩子吗?
今夜外头少见的风雨大作,雨势惊人。多冷的雨,多冷的夜,想来老天也在暗中帮她,如果以孩子为借口,不怕拦不住沈修。
林清韵扫视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这紧急关头,她不能失去理智亦或犹豫了。儿子是她后半生的仰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有闪失,思来想去,只有女儿了。
林清韵提前驱散了下人,夺过了沈婳伊递给她的香囊后,在沈婳伊尚未有反应时,便把她推进了外头的雨夜中。
沈婳伊在前几日刚发了场严重的高热,今日高热才转好,正是体虚力乏的时候,就被她推进了深秋的冷雨中。
沈婳伊不知发生了何事,浑身冰冷的同时拼命地对她拍门哀求着:
“娘亲!娘亲你开门娘亲!”
“娘亲!外头好冷,你不要推我出去,娘亲……”
在屋内紧紧抱住沈玉谨的林清韵泪流满面,但她心中对女儿的疼爱并不能扛过此刻对沈修的恐惧。
她的女儿,她大病初愈的女儿,就在外头的冷雨里。
她居然期盼雨声再大些,再大一些,只要盖过女儿拍门哀求的声音,她就能装作听不见了。
在门外不断拍门的沈婳伊逐渐没有力气再敲门了,她的声音微弱了下去。林清韵对着门茫然地瞪大了眼睛。
雨声也小了,忽然小了。在一阵诡异的静谧中,她听见门外传来她女儿痛苦哀求的声音:
“娘亲,我错了……是婳伊错了……婳伊不该拿不好看的香囊给你,是婳伊错了……娘亲,你不要不开心……婳伊错了……我错了……求求你……”
在房内的林清韵难以抑制、宛若母兽般痛苦嘶吼起来。她能吼叫地宛若只身受重伤的凶狠的母兽,可母兽都比她有力量,这世间的母兽都比她会护佑孩子。
她连母兽都不如。她是无能的女人,无能的母亲,只能通过示弱来获取怜爱。
当自己的示弱已不再有用时,就只能通过伤害自己的孩子来换取安稳、赌那男人的良心。
永远只能这般来换取安稳。林清韵的人生从未有哪一刻痛得如此撕心裂肺,无能的母亲,无能的她。这样的她为什么做了母亲,她不配做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