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琉璃穹顶直泻下来，折射出缤纷的光斑，圣堂中心的圆台上，衣着更为华丽繁复的人影站起身来，她的上半张脸与蕾切尔有着微妙的相似，双目紧闭，眉宇间裹着一丝哀愁。
在那个身影的后方，一个漆黑的，足有一人高的匣子更引人注意，与其说是匣子，更不如说像一口棺木。
她向着江梦归的方向缓缓行过一礼，接着伸出手来，一旁的蕾切尔驾轻就熟地扶住，引导她走下圣台，落座在一旁的矮桌前。
“请您原谅，我们的圣女莉娅妮娅为了摒除杂念封闭五感，目不可视物，口不得言说，但您无需忧虑，伟大的莫塞王在上，将在着圣殿之中给予我们世间的真理。”
蕾切尔这样解释道，一边从桌下取出一个盒子，放在圣女莉娅的面前。
莉娅则将手在盒子中摸索一边，从其中抽出几片雪白的方片，整齐码放在桌面上。
仔细看，原来是一张张雕刻了各种图案的骨牌。
第一张刻着半球型穹顶的圣殿，第二是一位脚踩祥云的仙子，第三张是花朵，第四张雕刻了堆积成山的元宝。
“圣女说：她非常欢喜，上天的使者如预言所说驾临圣殿，她称赞您的灵魂如黄金般璀璨夺目。”
蕾切尔做出翻译，声情并茂。
江梦归没有回应开场的客套话，直截了当地取出那枚古龟甲，推到圣女莉娅面前。
“请您帮忙辨认此物，是否出自万骨门中，在那之前又从何得来？”
玉手抚摸上老旧的纹路，莉娅紧闭的双眼侧头，似乎在感受和思索，半晌，她将龟甲递回，在面前摆出下一副骨牌。
乌龟，宫殿，马匹，纵向排列的日，月，星，以及圣女和狐狸。
“圣女说：这是很久以前从遥远中原仙门获得的灵骨，您若想问更详尽之事，可以帮您查阅圣殿内记载的门史。”
虽然有些惊奇她们解读骨牌的方式，但看到莉娅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示意后，蕾切尔立刻起身向后方的架子中取出一卷布帛过来，摊在桌面徐徐展开，江梦归便不再疑问，定眼阅读起上面的内容。
万骨门的记载很简要，大概说明了在莫塞王老年时，从一位游仙散人手里得到了这幅龟甲，并自称获得了神的授意，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钱财带领一众信徒来到沙海深处建起了这处圣殿。
但圣殿建成后，龟甲并未显现任何神启，在随后收集来越来越多的奇异骨头中逐渐失色，被莫塞王束之高阁，直到三百年前万骨门衰颓，当时的门主，也就是现任圣女莉娅的某位先祖将它和一批不曾显现神迹的骨头一起变卖了出去。
其中的一点信息引人在意，那就是献上龟甲之人并没有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也不曾向莫塞王讨要过任何赏赐，只自称一届散修，听说了有神之子布泽世人，故而献上灵物，指引莫塞王建立圣地，而后悄然身退，不知所踪。
视线收回，江梦归心中长叹了一口气，遗憾想着这次恐怕也是白跑一趟，正想请蕾切尔将卷轴卷起收回，却发现对方一双湛蓝的眼睛睁盯着桌面上那块龟甲，若有所思的模样。
“蕾切尔小姐，您见过此物吗？”
一声呼唤将蕾切尔唤回了神，纤长的睫毛猛地抖了一下，而后摇头。
“神使见谅，我只是见这幅灵骨上面的纹路十分奇特，像……”
蕾切尔突兀地收了声，好像再多讲一句就是对神明的不敬一般匆匆低下头，手中收起布帛的卷轴。
“像某个图案的一部分，对吗？”江梦归没有忌讳，直言了当地讲出来，对方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常，直起身子温言回答：
“我还没有达到沟通天听的资格，不能妄言圣物。”
可你们的祖先不是早就把这个所谓“圣物”打包卖给擎元岛了吗？现在又有什么不能妄言的？江梦归心道。
圣女打了个手势，蕾切尔心领神会地讲矮桌上的骨牌收纳回盒中，而后扶起莉娅的手臂带领她坐回正对祭台上棺材的方向，继续自己被打断前的工作。
江梦归知道自己今天是无法从圣女这里得到更多信息了，她跟着蕾切尔退出圆顶的圣殿。
“距离供奉灵骨的盛典还需要几日准备的时间，在这期间还请您暂居后殿。”
“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江梦归并不想掺合进她们执拗的近乎扭曲的信仰典仪之中。
“您是尊贵的神使，一切繁杂的俗务都不会打扰您，您只需要在圣堂中向我们莫塞王的子民们传达王的旨意。”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莫塞王有什么旨意？他大约只是个做了个白日梦就开始求神拜佛的老骗子，后半辈子活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还拖累了自己的子孙后代。
但听圣女和蕾切尔的意思，她们已经找到了传说中的金色的灵骨，即将实现莫塞王几百年来的夙愿？
江梦归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几乎完全停滞，还剩点足够御剑飞行的力量，若是想避开这些麻烦事大可抬脚便走。
但蕾切尔看到龟甲时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令人在意，她想试试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于是一路跟随着红纱衣的身影穿过中庭，来到后殿中心。
“还请您屈尊在此静候几日，期间如有任何需求，都可以差遣灰奴来告知在下。”蕾切尔说着，随手招呼来一旁费力擦着廊柱的小姑娘，“你，过来。今天开始小心侍奉尊贵的神使，不得怠慢，神使将见证我等回归莫塞王足下的时刻，将向我等传递天界的箴言，是……”
“我没什么需要的，你们一切照常便好。”江梦归赶快打断了蕾切尔喋喋不休的赞颂。
“伟大的莫塞王在上，派来的神使都是如此仁慈，我等更该尽心侍奉，为莫塞王献上最完美的灵骨。”
江梦归：“……”
到底怎样才能和她好好讲话？
“对了，”江梦归想到了另一件事，顺势提出，“你们的每一任圣女，都是如此吗？”
“哦……您问的是莉娅妮娅圣女的事吧，那是个可悲的意外，也是莫塞王给予她的历练，您为何发出这样的疑问？”
“你们解读牌面的方式很特别。”她特指圣女回答时出示骨牌的行为。
“我们接待过一位外来的异族人，她的种族信仰自然的力量，将许多含义深刻的画面绘制在纸牌上用以占卜，圣女向她学习过一些知识，哦……希望伟大的莫塞王不会怪罪她的不敬，总之，圣女大人自从闭目不言，便亲手制作了那些骨牌，用来传达信息，通常由我来为圣女解读。”
解答一张张雕刻在骨片上的神奇图案，是只存在在圣女莉娅妮娅和蕾切尔之间私密的游戏，等到莉娅老去，蕾切尔继任新的圣女后，这种独特的游戏便会随之结束。
蕾切尔似乎看出来江梦归眼中的兴致，她也并不觉得这种从外族人手中演化的沟通技术又什么保留私密的必要，于是动提出，可以将这其中技巧教授给神使，只图个打发时间的乐趣。
只是她又提醒道：“您学习了这些牌面的含义，也请不要独自前往圣典向圣女发问，如今正是加紧净化灵骨的关键时期，圣女的颂祷不能被打断。”
“所以，你们真的找到了传说中的灵骨了？”
那明明只是莫塞王一个没来由的梦境，他直到去世也没有找到自己曾见过的那根黄金的骨头。
圣堂之中那方漆黑的棺木中所供奉的，到底是什么。
“正是，在伟大的莫塞王的指引下，我们一众信徒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回报，万骨门的存在全为了将灵骨献给上天的这一刻！”说到这儿，蕾切尔幽蓝眼睛里写满崇敬和渴望，脸颊泛起潮红，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您和圣女是帮助我们开启天界的两道必不可少的门扉，一切皆是天意。”
继续发表了一通赞颂莫塞王的演说后，蕾切尔意识到自己似乎耽误了不少时间，于是再次行礼后匆匆赶回圣殿。
被她招呼来的灰奴本来安静的等在一旁，直到蕾切尔的身影消失在廊柱间，她才带着颤抖而兴奋的语气小声开口：
“神、神使大人，天门真的马上就要打开了吗？我们都可以到王的身边吗？”
江梦归只是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答话，灰奴立刻惶恐起来。
“请您不要生气，我，我只是太激动了，我会全心侍奉您，只请求您可怜我，能给我一个随行的机会……”
从这儿能听出来，除了圣女和蕾切尔两位莫塞王后裔，其他的信徒皆是灰袍的奴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随着开启的天门和莫塞王一同归位，江梦归仔细看过眼前的灰奴，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言语间已经有了一点蕾切尔的风格。
既然圣女莉娅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日夜守候在圣殿之中祈祷，那么万骨门中实际的管理者应该就是蕾切尔了，她也用自己狂热的信仰影响了门中的每一个信徒。
“你叫什么名字？”
“啊……奴的贱名……恐污了神使的双耳，既然神使大人发问，奴不能不答，”女孩屈膝垂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秋妮，奴叫秋妮。”
“秋妮，你知道圣殿的棺材里供奉的灵骨是什么来历吗？”
“奴只知那是真正的灵骨。”
“每个人都说那是真正的灵骨，可灵骨真的存在吗？还是圣女在自欺欺人呢？”
秋妮瞪大了眼睛，声音提起来：“您要相信我们！那真的是灵骨！那里面是！”
“是什么？”江梦归盯着对方的眼睛，循循善诱的继续问，“是什么让你们这样肯定？”
小小的女孩从没经受过这样的质问和压力，这一刻她只知道，要回答神使的问题。
要诚实的回答。
“那里面是，成仙之人的骨头，是金色的仙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