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或者一秒钟，在扭曲的时空里夏于已经失去了对时间准确的把握。在天旋地转开始之前，他是留心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的，但他双脚陷在生死岛上的泥泞沙滩之上时，他又低头看了眼手表。
——时间居然是在两分钟之前。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凌小小恰好投过来的眼神，“生死岛的时间是混乱的。”
混乱的？
混乱到时间甚至可以回流吗？
可是心中的疑问尚未问出口，一群已经碰过一次面的阴人，就围堵了上来，领头的那位清瘦纤细又英姿勃发，只一眼，就让夏于彻底地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后来几十年间里，他都为这一次的疏忽而耿耿于怀。
但是从客观角度上来看，他能彻底地忘记这一茬，绝对跟凌小小这个时侯的反应脱不了关系。
“姐……”
这还是凌小小第一次见到夏天，他一脸新奇，“夏于，你姐的眼睛跟你长得好像！”
夏于的那双鹰眼，放在女孩的脸上竟然也不突兀。夏天的眼神同样利落干脆，英气十足地扫过髓海，结巴以及夏于之后，最后才落在了凌小小的身上。
两个人一对视，凌小小便傻乎乎的，挥挥手，“姐姐好，我是你弟弟的对象。”
！
夏于下意识眉毛一挑。
恰好被凌小小的余光看见了，他大怒，“你什么意思？！在你姐姐面前，你还不准备承认我吗？！”
一群根本听不懂他们说话的阴人也好，髓海、结巴两个观众也好，都结结实实被凌小小这一声突然的怒吼吓到了。
夏于甚是无语，“你他妈……”他盯着凌小小，在看见对方眼神里似乎真有点伤心之时，将腹中那一腔优美的输出给憋了回去，“这闹的又是哪出……”
观众之一结巴拉了拉凌小小，有些吃惊，“我，我以为你俩，早，早分手了。”
自从这次重逢后，连结巴这种山沟沟里长大的小野人都意识道了这两个人变了，不再像原来那样如连体婴连在一起，眼神不再腻歪歪地勾着，偶尔的几次对话，夏于实在表现得太过凶悍冷漠，而凌小小则是做小伏低中暗藏心思，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恩爱情侣。
却没有想到夏于的反应比凌小小还大，“放屁！”他径直上手推了一把结巴，“你才分手！”
他现在只要一生气，手上的力度就不太好把控。哐的一声，结巴整个人以屁股先行坠落的方式砸进了泥巴坑里，无数臭泥飞溅而起的同时，结巴整个人都被埋了进去。
只有一截衣角漏在外面。
“你！他！妈！”凌小小又怒又慌，连脸上的臭泥都没有顾得上抹去，“快救人啊！”
髓海立刻蹲地用手刨了起来。
而夏于还记恨结巴脱口而出的那句分手，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姿态十分高傲，“救什么救，他不是不死人吗？”
“你拿孩子发什么气？”凌小小更怒了，仰着头对着他大骂，“快把凌浩然挖出来！”
夏于越来越幼稚了，作势还用手堵了下鼻子，“挖个屁，臭死了。”
啪！啪！啪！
凌小小挖一块泥就往夏于身上砸一块，恨恨道，“怎么不臭死你！”
不过除了第一块外，其余都被夏于躲了过去，这对于夏于来说确实也不难，因为凌小小的准头实在堪忧，明明是砸夏于的，有几次差点都砸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阴人身上。
夏于甚至用身波流将那几块泥巴收了回来，以防殃及池鱼。
以致于结巴刚从土里冒出个头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个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板着死脸，有来有往地玩着你扔我躲的游戏。
是的，在结巴的眼里，他们俩这就是在玩游戏。
结巴痛恨自己眼真够瞎的，平白吃了一嘴臭泥——
这哪里是分手，这他妈分明就是换了种形式秀恩爱！
阴人也看不懂这突然出现的四个人是要干什么。
不过他们还记得夏于先前是如何所向披靡的，所以在几人登岛之初，就万分戒备地将这群人围了过来，但他们根本不敢有所动作。因为他们的领袖——夏天，还尚未示意他们行动。
来者既然能当着他们的面甩泥巴，根本不在意他们手中的武器，恰恰说明了来者的无所畏惧。花不二混在阴人的最后面，有些忧心忡忡地望向夏天——
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他的这位领袖，是绝对不会纵容有人在生死岛的地盘上如此撒野。
可是夏天浑身岿然不动，只有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海风中飞舞，她背起双手，狙击枪挂在身前，一双几乎和弟弟一模一样的眼睛，凝神盯着凌小小，只盯着凌小小。
“你姐看着我有点发毛，真的。”凌小小在救出结巴后，终于忍不住和夏于说道。
夏于看看他姐，又看向凌小小，粗糙地略过了其中的诡异之处。在他看来，他姐对凌小小好奇实在太正常了。
谁会对凌小小不好奇呢？
一种带新媳妇回家的隐秘的快乐袭上心头，夏于的嘴角不自觉有点上扬。
完了，凌小小一瞬间觉得心都凉透了——
脑海中恰好响起了舍利子的声音，“夏于的混血基因对他神智的影响越来越大了，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诸多有优点，比如谨慎、多疑、思虑周全。”
我知道，凌小小平静地和舍利子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不用提醒。我一定会在他的神智彻底崩溃之前，送他去到该去的地方。
被混血基因感染的下一步就是大猩猩，而有时候人和大猩猩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很有可能近到只有一次事件的选择而已。
从很早以前开始，凌小小就一直在观察夏于的状态。昨天夏于动手掐自己的那一刻，他才终于确认，夏于的下坡路确实开始了。
人类和迪普系人靠生育这样的方式延续下的后代的基因实在是太不稳定了。安奴就曾经在凌寒的实验室里，见过太多毫无特能、长相怪异、思维更是奇特的混血种。
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上最成功的两个混血种，此刻都在凌小小的眼前。
一个是武力突出的夏于，一个是为了活命敢生夺舍利子控制权的夏天。
回望着那双漂亮的鹰眼，那双明显透出复杂的观察意味的眼睛，凌小小心里都有点摸不准——
夏天，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阴人如同喝过孟婆汤的亡魂，理应前尘尽忘。可是夏天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阴人。
即使查理.文特森在训练她时，深深地刻下了他的痕迹，即使她能够一眼认出他的舍利子来自安奴，她也不应该用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啊——
有好奇，有窥探，有戒备，似乎也有一点，怀念？
难道是我上次登岛的时侯帮过她？
凌小小奋力调动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然而怎么搜寻也找不到夏天这张脸的痕迹。
他暂时还是觉得无意中帮过夏天这个可能性最大，毕竞他也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人，恰恰相反的是，为了保存千万年的重要记忆，在很多时侯迪普系人都是记性不太好的人，日常小事几乎转头便忘。
心里尽管已经缜密地思索了一圈，但是张口的凌小小，总是不自觉带着些直白和莽撞，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他迷惑众人的面具，“你他妈别笑了呀！快把这群人赶走吧，我们得登岛。”
“什么？！！”对于根本看不见阴人的髓海来说，之前听他们说姐姐妹妹的时侯就已经觉得有些诡异了，现在简直汗毛直立，他瞪大眼睛左看右看，也看不到除了他们以外任何东西的存在，“还有一群人？！”
“叫什么叫，吵死了！”夏于很是不满髓海不安的时侯下意识拽紧凌小小的手上，朝两个人相连的部位瞪了一眼后，他望着凌小小，“你先告诉我，带这废物上来干什么，我就把这群阴人赶走。”
“他的用途在后面，”凌小小快速地说，“别废话了呀，快走。”
可是这个地方，也不是他们想走便能走的。
凌小小话音刚落，空中忽然阴云密布，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开天辟地般劈了下来。
就在凌小小的上头——
“别怕！”
夏于居然能够比闪电更快，他以迅雷之势卷起凌小小的胳膊将之抱在了自己怀里——
唰！
下一秒，那道闪电直接落在了凌小小原先站着的地方，沙滩的淤泥因此再次飞扬，铺天盖地的臭泥又浇了四人一身。
然而这次，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抱怨，比如抱怨抱怨这泥到底有多臭。
因为四人都意识道——一场注定难缠的战斗开始了！
阴人们已经腾空，围绕在四人的上空不停绕圈，夏天站得最高，位于中心，堵在了夏于的头顶。
他们手中并无武器，偶尔带着枪支的也像夏天那样将枪支别在了身前，只徒手飘在半空中，阴暗暗的海风却吹不动他们身上那看起来十分飘逸的灰色丝绸质感裙摆。
一切都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们的圈越来越小了！”凌小小喊道。
他依旧被夏于护在胸口，他只有仰起头才能看见一个又一个面无表情的阴人，他多看了几眼花不二，花不二回望他的眼神里面毫无波澜；
结巴和夏于背对背靠着，他已经全力戒备；髓海则早就化成了一粒灰尘，躲在凌小小的头发里。
在他急速缩小的那一瞬间，凌小小分明注意到夏天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诧异，而其余所有的阴人则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和现在的花不二呆滞的状况一模一样。
凌小小因此更加坚信——夏天绝对不同于其他的纯傀儡阴人。
但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呀！
半边天空已经变成了纯墨色，阴人也越来越多，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下面的几个人，都将看不清阴人脸上那特有的冷漠的神情。
凌小小战斗经验不足，脑海里也从来没有记忆能够告诉他阴人具体会什么招数，然而夏于却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们要引雷电过来！”他想到了什么，“刚刚那道雷，是他们引过来的！”
“什么？”凌小小伏在他的胸口，有些紧张地扣住了他，“那快走！”
“走不了了，”夏于盯着姐姐身后的那团巨大的黑云，亮白色的线条若隐若现，“雷已经来了。”
“别怕。”他一只手扣住凌小小的脖子护得他紧紧的，另一只手一直藏在背后，身波流就在他手里，但他不能用。
“上次和老四抢船的时侯我就发现了，”夏于盯着自己的亲姐姐，盯着那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声音沉静，“身波流穿不过雷电。所以凌浩然，等会雷劈下来的时侯，你第一时间冲出去，只要你能冲破一个口子，身波流就能把这些破云撕碎。”
结巴早已习惯了听他指挥，和他并肩作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