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院子实在太过安静了，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就连常见的虫鸣鸟雀的声音都没有。
说这是个废弃已经无人居住的院子，摩辞罗都会相信，只是。
她眼睛自路旁的花丛中看去，这些花朵太过娇艳了。覆春楼也是有花园子的，虽没有特意请擅长花艺的人看管，但楼中也有爱花的姑娘常常去照料修剪。
那些花却不如这路旁的花艳丽，这里的花每一朵都是开的最盛最饱满的样子，就像是被定格了。
虽然美，看久了却觉得厌烦，一朵两朵的都是一个模子，盛极艳极。
蛮藤随着她的目光看那些花，笑：“你倒不蠢。”
蛮藤喃喃：“可惜我的蛇不在了，不然它最爱这些玩意了。”
“不在？”摩辞罗脑子里隐隐约约显出了个样子：“你的蛇不是最爱盘旋在你腰上？”
蛮藤笑意越发浓重：“你不是不喜这些走物？我便一个没留，全杀了。”
摩辞罗知道她是在调笑，也不愿与她再多说，径直往院子里走。
走到一处制式华美的厢房，众人停了脚步。
那僧人道：“这就该是公子的住所了。”
一个浑身黝黑的男子点头：“公子就在里面，我已听见了公子的呼吸声。”
有人狂喜：“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进去将公子救出来！这不是难事！”
摩辞罗四周看了一圈，这公子的厢房旁边各自有两个耳房，这两个耳房紧紧关着房门。她走了过去，门上灰尘满布，她不愿去碰，直接一脚将门踢开。
小小的耳房之中，一个小小的床榻之上叠着七八具尸首。
她将其余的耳房门都踢开，果然，所有的耳房都一模一样。
其余人围了过来，见如此惨状，心里不禁一缩。
那个黝黑的男子鼻子用力一嗅：“奇怪，这么多尸首却没有尸臭味。”
蛮藤上去一触那些尸首：“都是干的。”
“干尸？这么多具干尸？怎么可能。”
“是啊，干尸的制作法子可不简单，这里加起来怕是有四五十人的尸首，谁有那么大的精力将人尽杀死，又去制作成干尸的。”
“妖！妖吸干人的精血，不就能做成干尸？”
众人屏住了呼吸一瞬。
世间难不成真有妖？
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只是浑水摸鱼之辈，毕竟宰相许的银子多，不论能不能得那空悬山，保底都是有百两黄金的。
这下真见了那妖的手段，个个被吓的哭爹喊娘的，屁滚尿流地往院子外面跑。
之前与摩辞罗搭话的那个男子也没好多少，哆嗦着腿扶着墙，摩辞罗看他一眼，怀疑他是实在腿软这才不跑。
她又四周环顾一圈，此时只留下了那拄着拐杖的婆子、灰色袈裟的僧人、那黝黑的男子以及蛮藤。
摩辞罗好心提醒他们：“你们确定还要入这厢房么？这妖犯下这么多杀孽，定是心狠手辣之辈，不会对你们心慈手软的。”
那僧人摇摇头：“这样出去，必死无疑，若是捉到那妖物，还有活命的机会。”
那婆子笑道：“我腿脚不便，自然也不好往回走。”
那黝黑男子不说话，但他已经站在厢房的门口了。
摩辞罗叹息一声：“这公子虽是还有呼吸声，可是这院子里已经一月没有活人了，他在这里是如何吃喝的？一个月都没有进食的人，还真的是人么？”
那婆子道：“姑娘你不用再劝了，到我们这一步的人都是已经做好了死的决心了。”她又笑：“我知你是好心，可是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黝黑男子默站片刻，回过头来：“这门后有个铃铛。门一动，这铃铛必响。我怀疑是制造幻境。”
“若是妖，用不着这东西。”摩辞罗看向这厢房：“妖夜里才来，这铃铛定是为了这公子。”
“也许是怕公子跑出去，设的一道迷魂阵。”那婆子猜道。
那僧人道：“也许是为了外面的人。”
众人沉默，蛮藤笑：“都到这一地步了，还有什么好猜的，进去便是了。”
“捂好耳朵。”
她伸腿踹开了门。
摩辞罗看她动作，心中一阵阵的抽。
这死蛮藤明知道是幻境还揣这么用力，生怕这铃铛致幻效果不强吗？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很快她就入了幻境之中，这幻境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陈年旧事，疼痛疼痛疼痛。
头疼，脑袋开始发晕，摩辞罗晃了几下身体，倒在了地上，接着脸上出现了血痕，血泪也流了出来。有什么好哭的呢？
哦，原来是她小时候养的那条小狗死了。
小狗很小，很瘦，就跟她一样。男人进了来，骂了几句，就捡起了小狗的尸体。
“不要，不要。”她哭着，落着血泪哀求道。
男人一脚将她踢开，出了去。晚上他吃的是烧狗肉。
夜深了，她娘进了来，见她还醒着，小声求她：“别说话，别让他知道我回来了。”
她点头：“娘是要来带我走的吗？”
“娘下次，下次一定带你走，你乖乖的，不要出声。”
她看着她娘将剩下的一点东西都收拾走。
“娘下次，下次一定会来接你的。”
她问：“你是骗我的，对吗？”
娘轻轻推开了房门，没有回答。
脖子开始爬满了鸡皮疙瘩，如同许多温热的舌头在上面拂动。
她惯用的右手腕被人狠狠折断，冷汗自额头上掉了下来。
然后是手肘，她咬牙坚持了下来。
有人说：“好倔的丫头。”
“可惜了。”
“也不可惜，说不定她真能得长生呢。”
“那老头哄外人的话你也信？”
“他只不过是爱折磨人罢了，上次我去丢的尸首就有数十具。全是卖出来的女儿。”
“当然是女儿，儿子哪会有人舍得卖。”
声音渐渐消失。
摩辞罗睁开了眼睛，眼前现出一个人影来，她眼睛视物模糊，看不清。
这人说：“你逃出去。”
是个女子的声音。
摩辞罗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她的舌头早就没有了，四肢也都断了，现在只能在桶里。
这人继续说：“你逃出去。”
我出不去。摩辞罗在心里说。
“你逃出去。”
我没有腿怎么逃？摩辞罗又在心里说。
“你逃出去。”
我若能出去，我会在这里？摩辞罗心里回应她。
“你逃出去。”
我出不去。我出不去。我出不去。我出不去。
我出不去。
“你逃不出去。”那人终于换了话说。
是啊，我出不去。
“既然你逃不出去，那你就去死吧。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那人说。
不是的，我只是想活着。有许多人都活着，我没道理去死。
摩辞罗在心里反驳。
没人再回应她，摩辞罗突然觉得身上灼痛起来，是火，有火烧了起来。
好大的火，它吞噬了摩辞罗仅剩的身躯。
我不能死，摩辞罗想，哪怕火烧尽了她的身躯，她也不能死，活着很苦，活着很难，但是她不能死。
活着才有复仇的可能，活着才能.......
摩辞罗死了，十四岁。
“可惜了。”
“又是一个失败品。”
“什么失败品？能让我们取得这么些乐子，还能让老头子折腾这么久，这也算失败品？”
“不许叫老头子，那是你的师尊。”
“师尊个屁，修仙界不就是自他才堕落的？还师尊呢，活了这几百年也只会折磨人的玩意。”
“算了，不与你吵，这火种你要收好，这可是无量火种。”
“待会再收，火还没烧完呢。”
.......
“怎么回事？无量火种呢？”
“师兄救我，我就打了个瞌睡，无量火种就不见了！”
“我救不了你，师尊马上就会到了。”
“师兄！师兄！救救我罢，师尊最疼你了，你一定能保下我一条命的。”
“无量火种可是天地诞生之初就存于世的火种，师尊有它才能苟活，如今你弄丢了它，就算是师祖在世也救不了你。”
“孽徒！无量火种你窝藏在哪了呢？”
“师尊，师尊你信我，我绝不可能动无量火种！师尊师尊！饶了我罢，我真的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尊！”
“快来将我身上的火焰拍灭！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尊，这火拍不灭，它也粘到我身上了！师尊！这是无量火种！”
“师尊，既然是无量火种！你快念咒，将这火种收回去，师尊！它已经把我的腿烧尽了！”
“我念了！没用！这无量火种一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已经不听我的命令了！”
“那怎么办，师尊我好痛，我好痛......”
“师尊，师弟他殞了。我也快。”
“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过无数种死法，没想到居然置我于死地的是无量火种！”
一阵风吹过，不知从哪带起一堆灰尘，随风飘散。
摩辞罗睁开眼睛。幻境就此破除。
这样的幻境，她能记起来的便有三个，毫无新意，次次都是一模一样的情景。
她去看那僧人，见他手中佛珠滚动不停，知道他快醒来。
她去看那婆子，只见她倒在地上，摩辞罗上前一看，见她七窍流血，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摩辞罗叹息，又去看那黝黑的男子，他倒也无大碍，眼珠子不停转动，要不了多久也能醒来。
而蛮藤。
她之前便在门前离这铃铛极近。
摩辞罗四下一看居然找不到她的身影，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升起，她快步进了这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