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发生了不少事,想听哪一桩?”
即墨瑾舟将温清泽手里的空茶盏拿过来,放到了桌上。
“若你不适,待会讲也未尝不可。”
温清泽讪笑着。
即墨瑾舟:“你那名小厮在柴房,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小厮?
温清泽终于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说不上的心情,但他大致猜出来一些。
“尘峰是他派在我身边的眼线,对吗。”他开口确认,即便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嗯。”
得到了即墨瑾舟的肯定,温清泽轻笑一声,更像是无语至极的冷笑。
“这么久都没发现,是我之过错了。”
天杀的温志瑜居然在我身边插卧底!!
“不必自责。”即墨瑾舟不知如何宽慰,只得憋出这四个字。
“昨夜是什么情况?”温清泽口渴的很,抬手拿茶盏,打算给自己倒杯水,却被即墨瑾舟截了胡。
即墨瑾舟倒了杯水,递给了温清泽。
“我昨晚晚膳中下了制幻散,而你中的,也正是此毒。”
“那是什么?”温清泽喝了口水,声音也没那么干涩了。
“蒙兰之地的一种热毒,此毒无色无味,却可魅惑人之心绪,麻痹神经,使其昏睡不醒。”即墨瑾舟解释道。
温清泽皱起眉,自言自语:“那我昨夜为何还有意识?那个药糖?!”他有些错愕的看向即墨瑾舟。
即墨瑾舟不设防的对上他的眼,被他看的一愣,率先别过了视线。
温清泽抿了抿唇:“多谢将军。”
“无妨。”即墨瑾舟轻声回道,却依旧被温清泽听到了。
温清泽有些困惑,似是无意问了一个题外话:“将军为何如此愿意救我?”
即墨瑾舟彻底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回答。
温清泽意识到了气氛的尴尬,讪笑道:“将军不愿说便不说了。”
沉默许久的即墨瑾舟到现在才憋出来一句话。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他看着温清泽,温清泽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惯常冷漠寒霜的眼睛,此刻却好似卸下了一层防备,窥见了些许温柔。
温清泽没有吐槽他的吊胃口,反倒升起另一个想法。
即墨瑾舟温柔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立刻逼迫自己忘记。
即墨瑾舟默默望着他,袖中手却摩挲着玄扇,压制着些不可控的感情。
“我想去见见尘峰,有些事总要当面问问。”温清泽将话题转了回来。
“嗯,也好。”即墨瑾舟点了点头,答应了。
林清浅推开门,却被门外的不速之客惊了一下。
“林小姐,有人想见你。”柳辞坤摇着手中的扇子,脸上是常用的似笑非笑。
安兴帝碎依旧虚弱,但比昨夜好了一些,他刚喝了药,半躺在榻上,虚弱不堪。
李公公走到他身侧,轻声道:“陛下,三公主来了。”
“嗯,让她进来吧。”安兴帝闭上眼,闭目养神。
柳辞意推开门,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
“还疼吗?”安兴帝看也没看她,陡然问道。
柳辞意行着礼,咧了咧嘴,嘴角抽了抽:“儿臣不该无礼顶撞。”
“平身吧,你来此,是为何事?”安兴帝问道。
“听闻父皇病重,儿臣特来关心。”柳辞意答道。
“你倒是清闲,不如想想这世上可有合你心意之人。”
柳辞意笑道:“父皇不必多担忧,儿臣今日来也是为了一些往事。”
安兴帝有些不好的预感,皱了皱眉,看向她:“什么往事?”
沉重的铁锁被打开,落在了地上,轻轻推开柴房的门,光泻了进来,映照在那一身夜行衣的小厮身上,小厮被忽如其来的光照了一下,下意识闭上眼挡了挡光。
温清泽走了进来,他扫了一眼尘峰,尘峰手被绑了起来,躺在草垛上,从刚刚开门就一直看着温清泽。
温清泽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尘峰直勾勾看着他,没有说话。
温清泽回想起那许多次来自背后莫名的,冷飕飕又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目光。
温清泽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一直跟踪我的人,是你对吧?”
尘峰一直在跟踪自己,温志瑜一直看着他一举一动…
尘峰冷笑一声,道:“公子聪慧,心里既然有了答案,何必多问呢。”
温清泽看着他,还抱着一点侥幸,但这种侥幸本就不该存在:“从一开始就是吗?”
尘峰没有否认。
温清泽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即墨瑾舟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听二人的对话,尘峰自然看见了他,又看向温清泽说些毫不相干的话:“少爷,您和丞相大人不是一路人,可是您得记住,您身体里淌着大人的血,这一层是拋不开的,站在大人的对立,与您无益。”
温清泽自然明白他这句话是何用意,无非是想告诉自己,温志瑜所做之事不论成败都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他俯下身,与小厮平视:“尘峰,打个赌吗?”
“您想赌什么?”
“赌我,逆局逃生。”温清泽看着他,咧嘴笑了,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起身,往外走。
“你凭什么觉得,即墨瑾舟一定救的了你?”
在他走进门槛时,尘峰在他身后缓缓开口。
温清泽顿住脚,朝后看了一眼,他没有回答尘峰的问题,而是直接踏出了门槛,朝着即墨瑾舟笑着点了点头。
即墨瑾舟垂下眸,将柴门关上,却没有落锁。
“怎么不锁了?”温清泽困惑不解。
“听闻蒙兰人的先祖曾是苗疆白巫一脉之人,白巫擅毒,毒跟蛊有时候是一样的。”即墨瑾舟没头没脑的说出这段话。
不过下一刻,温清泽就不这么认为了。
他听到屋内传出了尘峰的惨叫声,他惊诧不已,立刻上前推开了门,撞见了惨烈的一幕。
小厮的脸已经血肉模糊,瞧不起模样,好似被什么腐蚀了一样,裸露出的肉都是黑色的,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见瑟瑟白骨,细细闻,空中还弥漫着些令人做呕的腐烂味。
他尖叫着挠着脸,叫那张脸更加血肉模糊,别提看不看的出五官了,只见小厮突然浑身抽搐两下,不再嚎叫,手,不,应该是白森森的手骨带着一点血肉狠狠砸在地上,那点血肉也脱落下来。
温清泽被这一幕吓到了,一时间立在原地不动,直盯盯着看着那具腐烂黑色的尸骨,怎么也想不到前几秒自己还曾与其完整模样好好对过话。
尘峰死了,还如此惨烈的死在自己眼前。
眼前突然暗了,遮住了那副面目全非的尸骨,即墨瑾舟将手虚挡在他眼前,叹了口气。
“别看了。”
温清泽这才回过神来,他不再看那具尸体,转身离开,刚呼吸到新鞋空气就忍不住扶着一边的墙干呕了几声。
即墨瑾舟将柴门关上,看着温清泽扶着墙干呕微微蹙了下眉,略有些担忧。
好在温清泽接受能力良好,毕竟爱看恐怖片的他看过的惊吓也不少,只是突然对他冲击了一下,而且是在自己眼前发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干呕几声便感觉憋着的那口气终于舒缓了,侧了侧身靠在墙上。
“这又是什么?”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虚了。
即墨瑾舟忍住了想去扶住他的冲动,耐心解释道:“如果没猜错,是弃,一种最接近蛊的毒,它有一个类似母蛊的控制物,若是这个控制物碎了或是破损,中毒人便会立即毒药发作,蚀心蚀骨以至于浑身溃烂而死。”
温清泽若有所思:“所以温志瑜这是放弃他了?”
即墨瑾舟:“蒙兰之毒虽没有苗疆之多,但多狠辣难解。”
他看向温清泽,缓缓道:“先后之死,也并非偶然。”
温清泽:“我知道。”
“我说的,不是洛熏皇后。”
温清泽一怔:“那是谁?”
先后不就是洛熏吗?难道这是假名?
即墨瑾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洛氏洛玥。”
“陛下可还记得,洛玥。”柳辞意笑道。
安兴帝脸上却略过错愕,转而阴沉下来:“不可…”
“不可什么?”柳辞意打断他,拱手行礼,“恕儿臣无礼,您不叫儿臣见母亲尸骨,是否也有此原因。”
“没有。”安兴帝否定的很快。
“蒙兰有一慢性毒,平时无恙,可服用时间久了便会浑身逐渐腐烂,痛不欲生而死。”柳辞意直起身,勾着笑,轻缓说着,仿佛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陛下,您,是在护谁?”
“够了!”安兴帝用尽力气呵斥一声,“朕身为一国之君,怎会护卖国之人。”
“那就是我朝进了蒙兰的细作。”柳辞意冷冷道,尽管嘴边依旧挂着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弯着。
“这件事,不是你能插足的。”
柳辞意:“父皇,您为何不敢面对呢?是因为决白花也没有挽留住她吗?”
这句话戳中了安兴帝的痛处,他脸上挂上了一丝痛苦神情,但似乎是累了,没有开口回答,只是定定看着一处。
柳辞意叹了口气,收回了一贯的笑:“儿臣查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决白花确实能解此毒,可是入了骨的毒,怎么可能解的了。”
安兴帝这才似是活了,惊诧的看着她,内心不大接受。
“当年那颗决白花,朕给了洛玥…”
他缓缓开口,语气却有些颤抖。
“当年母亲就已经中毒了,您是否知情?”柳辞意问道。
安兴帝一怔,惊诧的看向她。
“如果没有玥皇后,您会爱上母亲吗?”柳辞意问道。
安兴帝不回答,闭上了眼睛。
柳辞意一切都明白了过来,转身打算离开。
“儿臣告退。”
临近门时,柳辞意听到身后帝王的声音。
“你怪朕吗?或是,恨朕。”
柳辞意勾起笑,却明显不达眼底。
“父皇,这不重要了。”
安兴帝一怔,又苦笑出声,呢喃道:“是啊,不重要了。”
他护不住他的任何一位皇后,他的身侧始终没有站着一位陪他至死的爱人、贤妻,帝王回首半生,不论好友亦或妻子,终究没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后,史书会记下他的一代盛世,可此盛世,并非他之全功,他活了数年,已不知亏欠了多少人,年少轻狂的他也曾爱恋一人,却因一次遗漏,失了爱人,一个决定,又失去一位皇后。
柳辞意在推门而出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询问:“当初那朵决白花,是右相大人寻到的,对吗?”
“是。”
得到了安兴帝的回答,柳辞意顿时有些茅塞顿开,推门而出。
洛玥两个字温清泽从来都没有听过,可是听到的时候心脏猛地刺痛了一下,他感觉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并且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滑落,他怔怔的抬起手,摸到了脸颊上的泪水。
即墨瑾舟脸上闪过一瞬慌张,但他立刻收起神情,朝温清泽走进一些,他翻了翻袖,好不容易翻出一条手帕递过去。
温清泽沉默的接过,擦干了泪痕。
他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悲痛从何而来,洛玥两个字如同利箭猛地扎入心脏。
即墨瑾舟看着他,抿了抿唇:“温公子,恕我冒昧了。”
他纠结了一下,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抚上温清泽眼下的泪痣,指尖轻轻点在上面。
温清泽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搞哪出,随后听到他缓缓开口:“一桩旧事,温公子,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何与你眉目相似?”
温清泽摇了摇头,不过他对答案很好奇,毕竟自穿书以来一直困扰着他。
即墨瑾舟叹了口气,放下手:“此处不便,回去说吧。”
他抓住了温清泽的手腕,领着他往自己的房中去,习武之人的手上都戴着茧,虽然完完全全握住了那骨瘦洁白的手腕,不免还是有些磨着皮,温清泽定定的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心脏不免加快了几下。
林清浅在柳辞坤的带领下进了狱牢,李妙鸾被单独带了出来,关在一间无人的牢房。
林清浅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她正百无聊赖的研究身上囚服的材质,听到开门声望了过去,一见是林清浅,立刻笑道:“林姐姐。”
林清浅看着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她,不动声色的关上门,走了进来。
“你想见我,为什么?”她淡淡开口。
李妙鸾笑着从柴草铺的榻上下来,走进了林清浅,本想像以前一下拉拉她的衣角,却发现自己手脏的很,于是手伸出一半又收回来了。
“清浅姐姐,你不打算跟我告个别吗?”她用往日天真的笑容看着林清浅,声音也如同以往甜,只是带上了些沙哑。
林清浅看着她,突然伸手轻轻抱住她,脸上虽然还是以往的平静,却偏头对着李妙鸾的耳朵轻声道:“对不起…”
李妙鸾着实没想到林清浅是这个反应,错愕的推开她。
林清浅朝后踉跄了几下,扶着一边的桌子才稳住身形,她略有些惊愕的看着李妙鸾。
李妙鸾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朝着林清浅道:“清浅姐姐,我很脏。”
林清浅握了握拳,又松开,看着李妙鸾,一贯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苦涩:“对不起,是我无用,木幽眠和你我一个也救…”
李妙鸾立刻打断她:“林清浅!”
她看着林清浅,道:“不管是木姐姐还是我,你都不该道歉。”
看着林清浅沉默不语,她苦笑着继续道:“清浅姐姐,这一切都怪不到你身上,世界本无无辜之人,你是医者,可并非能救所有人,上天早就定好了我们的结局,生死既定,我们从来都身不由己。”
林清浅:“阿鸾,你变了。”
李妙鸾苦笑道:“姐姐,这次我是真的,来向你告别的。”
即墨瑾舟屋内。
即墨瑾舟拿起茶盏,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温清泽面前。
“此事还需追溯十几年前。”即墨瑾舟喝了口茶水。
“曾有一世家子弟,他凭一己之力成了明满京都的探花郎,并迎娶了一位世家才女,不过两年便诞下一子,可好景不长,国师徐无阡推演出了能护国昌盛的皇后八字,而这位才女正是此八字,之后才女便与探花和离,入宫做了皇后。”
“这位才女,就是洛玥?”温清泽撑着下巴沉思默想。
好常见的三角恋套路。
即墨瑾舟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当年那位探花郎,就是你的父亲。”
温清泽猛地抬头看向他,脸上满是震惊。
探花郎是温志瑜,那么?!
原来如此,洛玥竟是原主生母。
此刻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又立刻收起神情,低下头,讪笑道:“见笑,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一时失礼了。”
即墨瑾舟看着他,许是温清泽没有看他,他也渐渐不藏神情,面上露出心疼,可也仅仅一瞬。
“当年你母亲有个双胞胎妹妹,也就是洛熏皇后,湘阳洛家自古出才女才子,可自安兴帝即位后就越发落寞了。”
温清泽默默的听着,不再插嘴,一听到洛玥的名字便感觉心里堵得慌。
即墨瑾舟看着他这好似走神的样子,也不讲洛玥了,说起了别的事:“先后之死,必然出自温志瑜之手。”
“如何肯定?”温清泽微微皱起眉。
“熏皇后身边有一婢女名唤琉璃,当初是玥皇后贴身婢女之女。”即墨瑾舟淡淡开口。
“她就是温志瑜的细作?”
即墨瑾舟不作声,温清泽已经明白过来。
“她死了,但她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