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大宴会厅
“那么接下来……有请阿多村集团的会长,阿多村甚五郎先生为大家致辞。”
随着主持人说出这句话,阿多村甚五郎走到了台上。
他的步伐十分稳健,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上了年纪,浑身散发出支配这座城市的人该有的气场。*
这样的人,无论是放在哪里都是夺人眼球的存在。阿多村甚五郎站在台上,真的就如人们平时称呼的“领主大人”一样。
而在如此耀眼的时刻,有人正在生气恶念。
——哼,你就尽情享受这短暂的辉煌吧。
喜代岛宗则坐在会场的角落里,一边敷衍地鼓掌,一边冷冰冰地盯着台上。
有关城市再开发的计划目前只有他知晓,之后他只需要慢慢地放出诱饵就行了。这样一来,会场里那些直觉敏锐的家伙就会察觉到,想要与喜代岛合作从而分到一杯羹。
到时候阿多村的影响力便会下降,他也好一举拿下武野仓市的统治权。
喜代岛在心底暗笑不已,到时阿多村张皇失措的样子看着一定非常精彩。
“首先,我要为诸位的到来表示感谢。感谢这座城市的居民,也感谢大家为武野仓市所做出的贡献。”
——这个人真是冠冕堂皇。
反正我是最后一个发言,不如就听听阿多村要说什么吧,顺便还可以嘲讽他几句。
这么想着,喜代岛余光里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他向那边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年轻的,穿着精致讲究的年轻男人。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台上的阿多村甚五郎,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咦?
这人是生面孔啊。
喜代岛想。
不过,说到穿着将就的年轻男人,喜代岛回忆起前些天得来的情报,他知道阿多村甚五郎最近跟一群外来人来往密切。
据说是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认为与阿多村相关的暴力团体中出现了卧底,所以才聘请的专业人士。
喜代岛从“卧底”口中得知,那些人非常谨慎,就连名字也没有透露,而是以代号自称。其中,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男人,他的部下称呼他为“马德拉大人”。
——既然是以酒为代号的话……糟糕,难道是那个组织。
可阿多村那家伙怎么会认识这种级别组织的人?
难道是有人介绍的吗?是谁?
莫非是给我提供阿多村违法记录的那名情报商?他想要两头吃?
作为从政人员,喜代岛宗则比阿多村甚五郎更了解日本内的违法组织,其中与黑衣组织有关的消息更是机密中的机密。
听说他们在高层也有人手,这条黑色的血管与全国的脉动紧密的连接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阿多村甚五郎为什么会和意思“那个组织”的人合作?
喜代岛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阿多村甚五郎用威严的声音说了一句:
“并且,今天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咦?
他要公布什么重要的事?
喜代岛感到诧异,还没来得及想象他要说些什么——
阿多村甚五郎就说出了答案:
“我得到了一则消息,武野仓市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再开发。”
——什么?
那一瞬间,对于自己听到了什么,喜代岛宗则无法反应过来。参加联欢会的其他成员也和他一样,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诧不已,议论纷纷。
“武野仓市是由矿山养育的土地,我认为,这次的再开发计划给了我们新的机会,所以,我将这个消息现在公布出来,希望大家以此迈出壮大武野仓市的第一步。”
阿多村还在演讲,但喜代岛已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喜代岛全身渗出了冷汗。
——不可能!为什么?是谁告诉他的?为什么他要挑在这个时间说出来?!
而站在远处的马德拉没有将目光分给喜代岛宗则半点,他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台上的阿多村甚五郎。
他用着通讯录中他人可以听到,宴会上的旁人听不清的音调喃喃:
“太厉害啦阿多村甚五郎先生,简直是天生的战士,完美的自私自利者,政客粉碎机……”
耳麦里传来降谷零无语的声音:“收收味,马德拉大人。”
不要表现的像个痴汉一样。
“哎呀,没办法嘛。”
回过神来的马德拉笑着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毕竟我也没猜到,甚五郎先生说的【将情报价值最大化】,是这个意思啊。”
没有遮遮掩掩的暗中拆台,没有偷偷摸摸的对喜代岛进行挑衅,而是将城市再开发这一则消息完全的摆在明面上——如此,喜代岛宗则最后的优势也离他而去。
难道他要承认是自己率先知道了消息却没有告知同系的合作伙伴吗?亦或者是指责阿多村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偷窃了他的情报?
情报这种东西,可以价值千金,也可以一文不值啊。
这么想着,马德拉又看向台上的阿多村甚五郎,坦率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
“甚五郎先生,果然不同凡响啊!”
降谷零已经搜集好喜代岛的违法记录并打包发给了喜代岛宗则本人,此刻正忙着销毁手机。
他现在身处宴会厅下的停车库,电子光染亮了他的虹膜。确认自己的工作结束了,语气里不免带上一丝懒洋洋的味道。
“所以,您什么时候回来?”他问:“还有诸星大和绿川,我们不能在武野仓市久留了。”
耳麦传来电流杂音,马德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别急嘛,反正喜代岛宗则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我决定好事做到底……毕竟目前看来,他还有最后一种翻身的可能。】
“什么?”
降谷零皱眉:“他还有什么后手?”
【说不上后手,只是非常粗暴的排除异己的手段……啊。】
降谷零陡然加重的呼吸惹得马德拉咯咯笑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他的眼睛望向台上无比耀眼的阿多村甚五郎:
“知晓了一切的甚五郎先生比任何时刻都要危险……毕竟,喜代岛宗则可是想杀死对方很久了。”
“只要杀死甚五郎先生,那么再开发的所有好处,甚至于那座即将枯竭的矿山,想必都会落入喜代岛名下吧。”
马德拉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在降谷零看不到的地方,神情惋惜又落寞。
“我最不愿意看到这种无聊的局面了。”
无所谓降谷零的沉默,马德拉打开另一个通讯设备。
“绿川——”他把声音拉的很长:“事情办的怎么样?”
。
装上了消音器的枪击无人注意,情报人静悄悄的死亡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诸伏景光将下巴贴在狙击枪托上,在高楼对面,透过瞄准镜可以看到窃取阿多村违法记录的情报人员面容惊恐的尸体。
他的视线逐渐被鲜血染红,诸伏景光知道这一切不过只是幻觉。曾经在叙利亚,他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鲜红。
马德拉的询问响起,诸伏景光闭着眼睛缓了两秒,声音冷漠到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道路,有时需要去做那些不得不为之事。
要想重塑,有时必先摧毁。
“目标已死亡。”他说着,迅速拆卸着狙击枪,金属零件碰撞的声音响起。
【哦哦,不错呢,不愧是绿川。】
马德拉好像还蛮开心的:【诸星大,诸星大,我们之中就差你啦。】
几秒后,一声轻笑混杂在电流里。
【我可是挑衅人员啊。】他的气息不算平稳,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稍微给我点时间怎么样,大人?】
【好吧,但你一定要帮我把纸条放到喜代岛的桌子上。】
这也算是马德拉的恶趣味,在三人的任务里,降谷零负责情报与威慑,诸伏景光负责将藏匿在暗处,为喜代岛提供阿多村违法记录的情报人员找出来,而赤井秀一——
他被马德拉安排去解决喜代岛派来对付阿多村甚五郎的打手,顺便,在对方办公室留下一张写有【我一直在看着你】的纸条。
古有伏地魔the man you know who,今有马德拉is watching you。
降谷零是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的。
他忍不住嘴角抽搐。
【幼稚。】
即使隔着耳麦,赤井秀一也能想象到降谷零嘴角抽搐,一副无语的模样。他无声的笑了出来,并按照马德拉说的,将纸条放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任务完成。”
赤井秀一还是第一次被安排做这种工作:
。
“新奇的体验。”他最终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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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大宴会厅
阿多村甚五郎从台上下来后,看到了马德拉便走过去。
想向他搭话的生意伙伴数不胜数,但他全部没有理会,只顾鲁莽地走向这个突然到来,如今又要突然离开的青年。
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马德拉率先露出一个笑。
“感谢您这次邀请我过来,”他说,“还要再次向您道谢,甚五郎先生。”
“我倒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贵客感谢的地方。”
“哎?刚才精彩的的演讲已经足以让我对您说声谢谢啦,说起来,来到宴会之前我差点被干掉了呢。”
马德拉两手一摊:“不过,我想那些人应该不是你安排的,是角落里那个一直观察我的人干的吧。”
甚五郎向他示意的方向投去视线,只见喜代岛正哆哆嗦嗦地颤抖着,脸色忽白忽红。*
阿多村甚五郎说了一句“是吗”,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对完全为自己考虑的他来说,喜代岛乃至武野仓市都无足轻重,他不会向他们投递感情——这座城市,这个对手,都是他向上攀爬的工具而已。
他现在更感兴趣的反而是马德拉。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毫不避讳地问道:
“你究竟站在什么立场,我大概可以推测得到。只有一点我不明白……一开始你是听了谁的话才来到这里的?”
“hummmm,是谁呢。”
脑海里浮现出折原临也那张一笑便会皱眉的脸,马德拉决定为对方隐瞒下去。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您。因为对方的兴趣也仅仅是想要看到。”
“看到?”
“没错。”
马德拉咯咯笑起来:“和我这种打工人不一样,对方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这座城市里的人【会怎样行动,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而已……很难理解吧。”
阿多村甚五郎目光沉沉。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无聊的人存在。”
“哈哈,真是刻薄的评价呢。不过他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笨蛋就是了。”
二人的声音被纷乱的吵嚷声覆盖,喜代岛宗则的亲信紧张地凑在对方身边说了什么,前者不顾形象地惊叫出声,然后在侍从的护送下匆匆离场。
这下宴会的话题便自然而然的从“阿多村”转移到了“喜代岛”身上。借着这场骚动,马德拉最后一次握住阿多村甚五郎的手。
“毕竟他爱着人类。”
马德拉给出最后一点情报:“他给我您的信息,也只是因为您做了许多超乎想象的事情,譬如隐瞒矿山枯竭的消息,大胆购入外市的材料,以及真的寄出了那封信件——这一切的一切都能引起对方的兴趣,因为您是他所不熟悉的人类。”
末了,马德拉眨眨眼:“当然,我也是。如果甚五郎先生哪天想要离开这座城市,记得联系我哦。”
阿多村甚五郎哼笑一声,用力回握住马德拉的手。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他做出预言:“这座城市才刚刚开始腐烂。”
在此之前,让他尽情的享受武野仓即将到来的黄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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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有喜代岛宗则和阿多村和久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马德拉坐在车后座,懒洋洋的对着电话那头笑道:“哎呀,真是感谢这位小少爷提供的恋爱信息,我们才能让喜代岛菜菜小姐成功在这个时间段失踪啊……虽然她只是偷偷去找男朋友,但喜代岛议员听到这个消息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同时,知晓自己被利用的阿多村和久居然在马德拉离开前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即使身边的武器只有一把看上去毫无危害的水果刀,他也没有退却,刀刃指着马德拉,质问对方将喜代岛菜菜藏在了哪里。
莽撞而青涩的勇气啊,马德拉心想。
这次开车的人换成了降谷零,他目视前方,仍不忘咋舌道:“真是恶劣。”
马德拉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夸赞。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折原临也在好奇心这一方面算是臭味相投了。
折原临也在电话里笑道:【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爱情吗……让人感动啊,不过随随便便利用他人感情可是很糟糕的,马德拉,会被反噬的哦。】
马德拉顿住了。
他满脸复杂:“在这方面,你是最没有资格教导我的人。”
【啊啦,是这样吗?】
折原临也笑呵呵的声音传递着不详的信号,他说出来的话同样口无遮拦。
【我倒是觉得比起连愤怒是什么都不清楚的你来说,阿多村和久是比你更为成熟的“大人”……这并非在抨击你的作为,只是来自朋友的善意提醒。作为成熟的大人,说先要学会避谶。】
马德拉一开始没有说话,他在缓慢的消化着折原临也的善意。
“太傲慢了,折原。”他最终这么说:“而且说到反噬,你难道不需要注意吗……比我还口无遮拦的家伙……咦?"
马德拉调整好坐姿后抬起头来,却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武野仓市浸染在黄昏之中。
一眼望去是一片极为美丽的暗红色,仿佛是太阳深处燃起的熊熊火焰。
折原临也清透的声音在这片美丽的黄昏中响起,一如他和马德拉初次见面时的那场落日。
【我早已经做好了承受代价的准备,马德拉。】
这是他难得正经的和友人说话:【既然这种反噬是人类带给我的硕果,那么无论结局如何我都接受。】
隔着电线,二人似乎在不同的地点一同大家一起眺望着黄昏中的城市。
【但你呢,马德拉。】
【你是否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在愤怒来临之前?】
如果早一天,在还没有利用阿多村和久对喜代岛菜菜的感情的时候,马德拉会说出肯定答案。
如果晚一天,在马德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后,依然会说出肯定答案。
但这个问题好巧不巧,恰恰在他被反噬的前一天出现了。于马德拉而言,他能回答的只有沉默,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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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下诺夫哥罗德。
通过左手纹刻的阵法,动用【启】的力量来到俄罗斯的马德拉隐隐生出一股难言的不安。
他的锚点理所当然是琴酒,可这里并没有琴酒,有的只是一滩落在雪地里的血。成片滴落,一路蜿蜒到远处。
——我不会这么快就要丧偶了吧。
这么想着,马德拉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大脑,他的表情,以及他的身体仿佛成为了三个富有自我意识的个体,尽管因为看到琴酒的血迹导致思考迟缓,身体却迅速顺着地上的红线找了过去。
四月明明是回暖的季节,下诺夫哥罗德却仍在下雪。马德拉甚至没有换上一件厚衣服就来了,他没有觉得寒冷。甚至没有意识到雪落了下来。只能听到风的声音,只能听到它吹过大地,仿佛要把这里所有的生命卷走的哀嚎和叹息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失去越来越多的东西。从一出生开始你就一点接一点地在失去什么,一开始是一只脚趾,然后是一只胳膊;一开始是一颗牙,然后是整副牙齿;一开始是一点回忆,然后就是整个记忆,一直到某个时刻什么都没留下。这就是死亡带给马德拉的全部感受。
随着深入森林,马德拉终于在一片还算空旷的雪地里发现了琴酒的身影。那个总是彰显着战无不胜的身躯正单膝跪在地上,仍然挺立,却也摇摇欲坠。
他的对面是……马德拉眯起眼睛,斯宾塞?
不,至少不是马德拉所认识的那个斯宾塞,因为他的额头上还包扎着纱布,与琴酒无二的鲜血正顺着鬓角缓缓流淌至下颚。
在对方的身上,马德拉一瞬间看到了无数个重叠的准则。
斯宾塞曾经是一名修士,在从防剿局叛逃后他成为了马德拉的门徒,自身擅长的准则是【启】以及【蛾】。
而如今,他的身上却重叠着【刃】与【冬】的准则,马德拉的大脑疯狂运转着,他猜测对方要么不是斯宾塞本人,要么,他的身体里还有除了自己的灵魂以外的其他东西。
此刻斯宾塞站在雪地中央,琴酒的面前,双脚稳稳地站立,手指却绞在一起,仿佛在编织一个不安分的巢。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年代感十足的转轮手枪,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他的手颤抖不已,手枪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往常琴酒可不会在意这样的对手,但现在情况确实紧急,他站不起来了。失血过多的身体发出休眠预警,视线模糊之际,他恍惚看到了斯宾塞举起了枪——
一声巨响。
但不是出自枪口,而是拳拳到肉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在那把枪对准琴酒之前,马德拉便动了,他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痕迹,贴身的衣物方便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对方,他仍然面无表情,但当拳头触碰到斯宾塞面门的那一刻,马德拉感受到自身体内部涌出的熊熊怒火。
——如果琴酒死了,他的尸体仍然会保持【爱人】的性相吗?
那我可以把他做成行尸。
这样冷静的思考只不过是表层的自我欺骗,马德拉连自己都没有骗过去。这片雪地里的人,琴酒,斯宾塞,乃至他自己,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了仿佛不是马德拉发出来的怒吼。
斯宾塞只觉得面门被撞碎了,他的身体失重般悬在空中,被一股怪力冲撞的向后直挺挺飞去,直到撞到树干才缓缓倒下。
而拳头的主人余怒未消。
“谁允许你——”
马德拉拎起斯宾塞的领子,落下第二拳。
“——杀死他了?!”
在斯宾塞的视角下,落雪,鲜血,以及暴怒的马德拉,构成了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能与黑夜媲美的眼睛,盛怒之下居然也能从中看到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