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没有功夫去安慰一个死人。

他默默放下人头，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汪南、严穗和陆杰三人都在静悄悄地等待着他。

赵义现在情况不太好，被他们单独锁在了一个房间里。

齐斯看看三人，低声道：“走吧。”

——白天他曾向那位老镇长提出一个要求：今夜把和尚换个地方。

本来只是一句试探，但老镇长答应了。

所以今夜，他们需要提前过去蹲点，等着老镇长带他们找到僧人的所在。

旅馆就在老镇长家斜对面不远处，四人悄无声息地下楼，分散开躲到附近能够藏身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在这期间由于无事发生，直播间的观众们谈论起了[奎星]小队那边的情况。

[就剩刁阳和吴毅了，吴毅还受了重伤，我现在真感觉他们可能要被团灭啊]

[这次是真奇了怪了，他们所有人都跟中邪了一样，什么事不能就偏去干什么，好像生怕自己死不了似的。]

[有人跟我一样吗？我总觉得他们身边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谋害他们呢？]

[笑死我了，我专门从隔壁过来告诉黎明的成员们一个好消息——刚才刁阳肚子疼急着去厕所，结果在茅房门口被突然倒掉下来的女鬼吓得窜在了□□里！那噗噗噗的动静听得我差点儿笑得背过气去！]

[哈哈哈哈我用另一只手环挂在他们直播间呢，我也亲眼看到了全程！就算刁阳能活着出来，以后怕是也没脸出门见人了！]

这些信息在[黎明]的成员们看来确实是挺解气的。

比赛开始前刁阳那副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当着数万观众的面丢尽了脸，他现在恐怕比死还难受。

不过，严穗等人此时也并没有多么为此高兴，毕竟他们自己也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

大约半小时后，寂静空旷的街道中传来“吱——”的一声轻响。

分别躲在各处的四名玩家同时望向镇长家那扇破烂的门。

只见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看四周，接着转身拿起什么东西，慢慢走了出来。

众人随后看清，他是扛了一把锄头。

老人在昏暗的夜色中缓缓走向镇尾方向，四人稍微等了一会儿才远远的跟在后面。

中途老镇长警惕地回头看过两次，但玩家们从始至终都贴着建筑物行动，总能在第一时间躲起来，让他从未发现过有人在跟踪。

最后，他扛着锄头走出镇子，在不远处的荒地中停下来，再次回头望去。

四名玩家躲在镇尾最后一座房子的墙角，在黑暗中完美的隐匿着行踪。

他们也没有探头去看，静悄悄等了几分钟，估计老镇长应该正在埋头挖掘中，才小心地看向那边。

昏暗寂静的夜晚，身形佝偻的老头费力地挥舞着锄头，动作怪异得仿佛每一次都要把腰给折断。

大约十分钟后，镇长停了下来，将锄头扔到一旁，双腿缓慢地跪到地上，上半身几乎埋进浅坑里，慢慢从中捧出一只黑色布袋。

玩家们的距离稍微有些远，只能看出那袋子的体积不大，里面装的似乎是硬物。

镇长把东西放在地上，依然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低垂着头看着口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提起布袋、拿起旁边的锄头慢慢站起来，带着东西转身走向更远的地方。

“差不多了吧？”陆杰压低声音询问道。

齐斯点了点头，随后四人不再藏匿声息，直接快速向那老人冲去。

老镇长很快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连忙回头望过来，随后脸色一变，扔掉锄头转身就要跑。

然而他年纪太大，怎么可能跑得过几个年轻人？

仅仅过去了几秒钟，他就被四人包围在了中央。

严穗和陆杰对视一眼，一言未发直接上前，轻而易举抢过了他手里的黑色布袋。

老人显然不想松手，被二人拉扯得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再像陈实那样去搀扶他一把。

“你、你们……”镇长趴在那里，颤巍巍地看着几人，最后将视线落在齐斯身上，瞳孔一缩：“你……你的胳膊……”

没人搭理他。

陆杰扯开了布袋上面的细绳，将袋子彻底拉开摆在地上，露出了其中大大小小的白骨。

夹在中间的人类头骨明晃晃的告诉了众人：这些骨头来自一名人类。

“……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骨头？”

陆杰脸色怪异地抬头看向老镇长：“这些骨头就是那个和尚？”

对方却将自己的脸埋进手臂间，趴在地上一个字也不肯说。

汪南神情复杂的开口道：“之前他说过，是他们一起杀死了和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很可能是把他当作了‘唐僧肉’。”

她话音未落，老镇长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再度将头埋下。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这个反应显然侧面印证了汪南的猜测没有错。

一个和尚、一匹白马、三个徒弟、大乘佛经。

——这几个要素叠在一起，恐怕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一定会联想到赫赫有名的“西游记”。

而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如果镇民们身上陆续发生了极其诡异、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怪诞事件……

那么在他们的认知中，就会更容易相信来到灵云镇的和尚真有可能是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只要镇民之中有一个提到：“据说吃唐僧肉会长生不老，如果我们吃了他的肉，我们身上的怪病一定能被治好！”

其他人抱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态，就极有可能将其实施。

出于从众心理，恐怕这镇上绝大部分人都会变成“吃肉”的一员。

所以，老镇长才会说：“和尚是被我们一起杀死的。”

所以，这布袋里才会只剩下一堆零零散散的、干干净净的白骨。

“都这样了，你还不肯说吗？”

汪南在老镇长身边蹲下来，冷声说道：“如果我们是所谓的‘神’派来试探你的人，之前有必要让他装作‘神的使者’去骗你吗？正因为我们不是，所以才只能假装自己是啊。如果你现在真的还希望保护镇上的人们，就应该立刻告诉我们一切真相。”

她的话显然是很有说服力的。

老镇长身体僵了僵，缓缓抬起头来，视线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

虽然他们今天都接触到了镇上那些被寄生的镇民，但因为时间尚短，暂时没有明显的痕迹，便都淡定地任由他打量。

好一会儿后，镇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还是没说话，可似乎是松口了的意思。

于是齐斯问道：“你们吃掉僧人的时候，他的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

老镇长混浊的眼睛一下子盯住了他的脸，颤声说道：“有……他的头很奇怪。那时候我们已经吃掉了他身上的肉，只剩下最不好处理的头……”

就在他们费力割掉头部的血肉、挖出僧人的眼珠之时，竟透过他的眼洞，发现脑袋内部空无一物。

“那里面全是黑的，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就算用光去照，往里面扔东西，还是什么都没有……”

时隔两年，老镇长回忆起来时依然表现得十分恐惧：“当时我们才知道我们都错了，这个和尚他、他比我们‘病’得更严重啊！”

可惜那时大家已经分食了他的血肉，连吐都没办法吐出来。

后来他们就把尸骨埋到了荒地里，并一同编造了“和尚自己悄悄离开了灵云镇”的谎言。

毕竟，“吃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齐斯捡起骨头堆里的头骨，垂眸盯着那两个黑漆漆的眼洞。

即便已经过去两年，这颗头骨内部依然存在着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里面隐藏着另一个诡异的世界。

这与黄月铃的情况十分相似。

“后来呢？”汪南追问道。

老镇长流出两行混浊的眼泪，哽咽着说：“……没过多久，一个光头和尚来了，说是来找他师父的。”

两个小混混偷走了他师父那两只木箱里的东西、然后他师父还被镇民们分着吃了。

——这种事情谁敢说？

他们只能众口一词，说从来没见过什么和尚，他是第一个。

这徒弟仿佛信了，没再追根究底，反而告诉他们：“贫僧观诸位施主似乎妖邪缠身，既路过此地便是有缘，若诸位信得过贫僧，不妨与贫僧走一趟，贫僧施法为大家消灾解难。”

感染了寄生诡物的镇民们自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问我们附近是否有庙宇，刚好镇子外面有座观音庙……”

所有人跟着这位徒弟去了观音庙，按他所言在庙中虔诚跪拜。

镇长说到这里，浑身抖如筛糠：“可、可我们在拜观音之后就都变得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不知怎么回到了自己家中。

而当他出去查看才发现，灵云镇中人口大减，许多人不知所踪。

剩下的这部分人，也陆续有人死去或消失。

玩家们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在他们刚进入副本时，镇长细数过谁家的人死了，又有谁家的人全没了。

当时他们以为“没了”也是指代死亡的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才明白，原来那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