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长庆宫门刚开，就有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侧门直接使了进去。宫门卫的小兵小声讨论着是哪位大人有这样殊荣可以直入长庆宫，却被长官训斥了一顿。

端敏殿殿门大开，灯火通明，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宁玥一回来，等了一夜的宫人赶紧忙活了起来，步履匆匆却又悄无声息。

彻夜忙碌的宁玥泡在浴桶里差点睡着，任由宫人们为她清理身上的汗渍和疲惫。就连梳头和上妆的时候她还靠在宫人的手上睡着了。

今日是正式的朝拜和宫宴，发式、妆容和服饰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头戴凤冠，两侧步摇，各色发簪，让本来就昏昏欲睡的头更加沉重；厚厚的妆容，各色的花粉，在昏黄的铜镜中也看不出什么来；一层又一层的帏裳就算选用了最轻柔的布料也耐不住这炎热的天气。

在去慈安殿的步撵上，宁玥就直接靠在了若初怀里继续睡了一下。到达慈安殿的时候，宁玥这才睁开了眼睛，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前去侍奉太后。

太后也是刚刚起床，洗漱的事情倒是没让宁玥伸手。皇后也紧跟着就到了。三人用餐的时候皇帝也到了。

“阿瑜本来昨天就该到的，据说路上有点事绊住了。前方驿站来报，他今天上午就该回来了。”

听到皇帝说的话，太后这才看起来高兴了一些，甚至还温和地对两个儿媳说：“多喝点热粥。宫宴人多，席上都是冷盘，可别亏着自己了。”

吃罢饭，太后开始梳妆，皇后侍奉在身侧。天色亮了起来，太后这才看清楚宁玥穿的正是自己前天送过去的衣服，似乎是很满意。皇后还拿出了一顶凤冠，对太后说：“这是儿臣受封太子妃时母后所赐的凤冠，如今看起来颜色正配王妃，儿欲将此冠赠与王妃，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看了一眼，淡淡道：“你们妯娌之间相亲相爱很好。这种事情不必问我，你看着办就行了。”

熟悉太后脾气的皇后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这次是对了太后的胃，当即就换下了宁玥头上的凤冠。昏昏欲睡的宁玥乖巧极了，别人说什么都乖乖听话。

皇帝在这里坐不住，就起身对太后说：“母后，朕有些话要问王妃，可否暂时离开。”得到太后的首肯之后，皇帝就带宁玥到了偏殿去了。

宁玥知道皇帝要问什么，也没打算隐瞒，直接告诉他自己昨晚见了青穆大神官。

“朕知道，朕后来也出宫见了她。”

“哦，这样啊。”困极了的宁玥脑子转不动了。皇帝和大神官的会面本来就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们会面所讨论的焦点又是宁玥。可宁玥实在是没有精神去思考了。

看到宁玥这个样子，皇帝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话来，就召来了若初，让她服侍宁玥在偏殿小憩片刻，等太后这边完事之后再派人来唤她。

小睡一会儿虽然不能彻底恢复，但是已经让宁玥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了。太后在主位坐定，开始接受朝拜。先是宗亲，然后是外戚，接下来是百官和外命妇，还有民间百岁老人前来贺寿，宏大而空旷的长庆殿也到处都是人。

朝拜结束，各自坐定。宁玥虽然是最年轻的女子，但地位显赫，落座在了最高那一层太后的身边，也接受着众人的目光。

这也是宁玥第一次以瑞王妃的身份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她不仅是陪同太后一起接受朝拜，也要接受着所有目光的审视，不管是仪容仪表还是风度姿态，甚至是细微的表情，都时刻有人盯着。好在宫规和礼仪是宁玥熟悉的，这样众多的目光也是宁玥曾经经常面对的，如今自然能够从容应对。

殿中歌舞、杂耍、才艺，轮番上阵，时不时获得满堂喝彩，太后的情绪也很不错。席间忽然有年长的宗亲出席说道：“老朽听闻瑞王妃曾在西南一曲箜篌技惊四座，不知道今天可有准备给太后贺寿啊？”

宁玥顺着他的座位往后看，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方白一。当初在澜城听过她的《四季》的人没几个，如今安然无恙来到宛京参加寿宴的也只有方白一了。这老东西之前就多次要同自己讨教音律问题，今天竟然直接把自己架起来了。

她第一时间看向了太后，说道：“儿臣技艺不佳，怕污了母后之耳，所以没敢出来献丑。若是母后不嫌弃，儿愿为母后献曲贺寿。”

虽然手指受过伤，但后期调养得很好，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居住在宁宅的时候，还时常在家练习箜篌，后来在平京杜衡之也为她寻来了二十三弦箜篌让她闲暇时自娱。所以这项技艺一直没有丢下过。

太后显然心情大好。太后虽然对这个儿媳颇为不满，但也乐得让别人瞧一瞧她家的王妃也非寻常人可比。太后笑吟吟地说：“你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去吧。”

宁玥出了长庆殿，当即就召来了司乐，请她寻一把二十三弦箜篌送到偏殿，然后就去偏殿换下了广袖博带的帏裳，换上了适合弹奏的箜篌的衣服。

宁玥正在更衣，听到有人唤“乡君”，扭头一看，果然是丹娘来了。众人都知道范家六姑娘与瑞王妃交好，丹娘要见王妃也没有什么人阻拦。

丹娘让外人都退了下去，搭手帮宁玥更衣，宁玥知道她有话要说。

果然丹娘靠近宁玥低声问：“阿姐，母亲让我来提醒你，你今日的宝衣和凤冠逾制了？”

宁玥点了点头，说到：“我知道。宝衣是太后赐我今日穿戴的，凤冠是皇后亲手给我戴上的。”

丹娘听罢，送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母亲生怕有人欺你不懂，借此来害你呢。”说着帮她理了理衣服，看了一眼若初，又趴在宁玥耳朵边问：“今天陛下是不是要借机宣布立储啊?”

宁玥直接点了丹娘的额头说：“师母可不会这么问，这怕是你自己想的吧。”

说话间，箜篌抬了过来，宁玥随手一拨，清脆而又空灵的声音从指尖响起。宁玥又抬头一看，送箜篌过来的竟是久违的齐盛。见到有外男进来，丹娘赶紧避到了屏风后边。

“阿盛！你何时回来的？”

“我昨晚刚到的，今日随兄长进宫替母亲送寿礼来的。刚刚在殿外听说你要献曲？”

宁玥开心得鼓起掌来，说道：“太好了，我正说着只有箜篌的声音太过单薄，你就来了，等下你来为我击鼓和声吧！”说着就让司乐再去准备一面军鼓。“我准备弹奏升平调的变调，用的和常见的阴阳十二律有些不同，但是节奏是一样的，你只管敲行军令，我能和得上。”

齐盛在魏天瑜的身边呆的时间比宁玥长多了，不要说行军令是最常见的鼓调，就是偶尔人手紧张的时候齐盛也曾亲自击鼓传令的。而宁玥，在独居宁宅的时候开心之余也曾和魏天瑜演练过用升平调变调调和行军令。

宁玥细致地调好了音。上次在澜城只是粗略地调了因，这次的场边只能更加细致。当箜篌出现在殿中央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屏气凝神，知道瑞王妃要来献艺了。

时下京中女儿习艺已成风气，大多以琴箫筝笛为主，即便有个别修习六箜篌，也主要练的是十六弦或者七弦，二十三弦只出现在国乐之中，也只有国手才能演奏。瑞王妃敢当众独奏二十三弦箜篌，若是成功，可就真的让人刮目相看了。

宁玥先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在场懂音律之人都皱起了眉头：这琴被调过音！然而未等人细想，随着一声鼓声，一曲不太一样的升平调就开始了。

看王妃熟悉的指法，她应该能够听出来箜篌被调了音；可是她却毫不在意，反而配合着独特的声调把升平调弹出了更加和谐的韵律。再有行军令的加持，让人感受到了金戈铁马护卫下的四海升平。

方白一在一旁更加激动。没错，就是这个音律！给箜篌调音的正是瑞王妃本人!这是一种全新的音律，是比阴阳十二律更加和谐的音律！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渐渐减弱，宁玥起身行礼，人们才知道这个王妃并非徒有虚表。太后也拊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儿亲自挑选的妻子，能文能武，才艺双全，如此通透的孩子，配得上我儿！赏！”

太后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赶紧附和。宁玥却有些惭愧，她不过是取巧而已。十二平均律是旁人的成果，她不过直接拿来用，升平调的变调也迎合了今日的场景，再有了鼓声的加持，自然让人耳目一新。

“母后，今日的功劳也不止儿臣一人。击鼓的人母后是不是也要赏呢？”

宁玥似乎是在向太后讨赏，可等到齐盛站出来拜见太后的时候，人们纷纷认出来这个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后来又跟着瑞王上了战场的少年也回来了。原来这所谓的讨赏不过换了一种方法讨太后的开心。

太后赶紧把齐盛召到近前嘘寒问暖，齐盛趁机取出了母亲给太后的寿礼，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宁玥趁着台上热闹，悄悄退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