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问简沉默片刻,说:“一旦离开这里,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急着回去,等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
听松嘟囔着:“何必呢?公子,你想多留些美好回忆以后珍藏,可是以后你要嫁别人,再想起这些,不会心里难受么?”
江问简:“……”
江问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说的我脚踏两条船似的。”
听松一边给他开路,一边说:“小的是担心,你在这儿待久了,哪一天真被冲昏头脑……”
江问简斩钉截铁:“永远没有那一天。”
两人一块儿爬上了山头。
陆鸣山的破院子背靠的这座后山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中的一座小山,而孟庄则位于小山后的山窝窝处。通往外地的路,恰好被这座小山挡住,要绕出来颇费时间。
而这山虽然不算很高,从这一面上去也不算太难,但山另一面几乎全是悬崖峭壁,无法下脚,也就越不过去,因此村民们只能选择绕路走。
江问简爬到了山顶,就看到了下面的悬崖峭壁,峭壁底下正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河对岸不远处就能看见官道。
“这条好像就是去码头的官道。”江问简辨认了一会儿方向,才喃喃道,“鸣山要去码头,走出村那条路不就成了,干嘛非得从这儿走呢?”
听松道:“图近呗。这山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越过来再蹚过河,少走几十里路。”
江问简摇摇头:“鸣山脚程很快的,他用不着抄近路。”
他总觉得陆鸣山这回出远门不太寻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希望鸣山能平安归来。
江问简在心中默念。
夜幕降临。
皎洁的月光洒落莽莽林海。
唰——
忽有几道黑影掠过林海,在月色下纵身腾跃,迅速远去。
“小侯爷,咱们快到了。”彪子压低声音,一脚蹬在树上,借力又跃出老远,“矿洞就在前面。”
陆鸣山点点头,低声道:“下地,大家当心。”
众人听令,轻手轻脚落在了地上,慢慢摸过去。
离矿洞越来越近,人声车马声也就大了起来。
“快点!都快点!别偷懒!”
“这辆车装满了!背到那边去!”
来来往往背着沉重竹筐的苦工,一辆一辆满载的驴车,还有挥着鞭子的管事在叫骂,空气中蔓延着生硝的淡淡气味。
不远处,一处灌木枝丫被轻轻拨开,绿叶中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外面有四个前哨,二十个打手,还有几个管事。”陆鸣山静静盯着前方,低声道,“苦工应当有百来人。”
他轻轻放开灌木枝丫,回身看向了自己的兄弟们。
他们只有六个人,虽然个个都是好手,但要拿下这处硝石矿洞依然颇为吃力——因为“拿下”不仅要攻下来,还要守得住。
陆鸣山便问:“老吴,威远大将军可有回信?”
老吴摇摇头:“京中消息,威远大将军近来在外巡查,信传到他手里再回来,至少也要一个月。”
陆鸣山皱起了眉。
上回津州府集议后,他就给好友去了信,本以为这次行动前能收到回信,没想到这么不碰巧。
彪子在一旁开口:“小侯爷,没有大将军帮忙,此时恐怕不是发动的最佳时机。”
陆鸣山点点头:“这一年多来,他们在津州府的各处据点已经被我们摸得差不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处私矿,不能功亏一篑。”
“咱们这次先摸清矿洞,画出地图,之后,将据点图、硝石运输路线图,一并送到威远大将军处。”陆鸣山道。
众人低声应下,散开各去查探。
彪子跟在陆鸣山背后,小声问:“小侯爷,这津州知府曹行川已是从四品的大官了,又兼任津州市舶使,在海运上随随便便捞一点,也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他为啥还要铤而走险,掩护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走私硝石呢?”
陆鸣山轻声道:“不为升官,便为发财。据我们所查,他并未在走私硝石中捞到多少好处,那就只能是为了升官。”
彪子不解道:“干这个能升官?”
陆鸣山:“要是有大人物以此为升官条件,他办成了,便靠上了大船,以后自然官运亨通。”
彪子脑子里转了转,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要请大将军帮忙。这背后是哪位大人物,还得请大将军在京中调查才行。”
“不仅如此。”陆鸣山道,“他们这些据点运送的硝石、硫磺,都是火药原料。”
彪子一惊:“您是怀疑,京中有人要造反?可是,去年刚起了端王之乱,一时之间,怕没有人敢造次罢?”
陆鸣山没有回答,只说:“这些事情,只有大将军查起来,最为方便。”
彪子点点头:“不错。大将军平息端王之乱有功,现在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圣上派他四处巡查,就是为了肃清造反余孽,这件事由大将军调查和揭发,都是最方便的。”
陆鸣山一顿。
“由谁来揭发,到时得听大将军的安排。”陆鸣山低声道,“我是庶民之身,无所顾虑,比大将军更适合当那个揭发人。”
“可是大将军有圣上当靠山,您现在没有倚仗呀!”彪子连忙说,“京中那些权贵为了利益斗起来有多厉害,您比属下清楚多了!”
“到时再说。”陆鸣山打断了他,“形势瞬息万变,到时如何,还说不准。”
彪子只能闭了嘴。
矿洞处忙忙碌碌,月儿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夜又过去了。
天光亮起时,江问简照常起了床。
听松留在这里服侍他,便只能托驿站给流州送信,交代江问简的吩咐,每隔几日就要去县城跑一趟,看看驿站有没有回信。
江问简出屋时,听松正在院里晾衣裳。
“公子,你起了,小的给你打热水洗漱。”听松把衣裳晾好,跑进柴房。
江问简披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廊下,清晨微凉的冷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搓搓手臂。
听松正好端着水盆出来,看见了,便道:“公子,都快到九月底了,该添衣裳了。”
“日子过得好快。”江问简喃喃。
“是呀,今年处暑时还热,可一过霜降,马上就冷起来了。”听松伺候他洗漱完,又去屋里,把床上单薄的床单被罩拆下来,换上秋冬的厚床单和被子。
江问简看见他换的是自己嫁妆箱笼里带的那套新床单和新被子,想了想,便说:“鸣山那屋好像没有新被,他盖的那床旧被子,太薄了。”
听松翻了个白眼:“公子,你别管他了,他跟你又没什么关系,那么大个人了,冷了不知道自己去买新被子吗?”
“再说了,他一走一个月,半点音讯都没有,哪有一点儿把公子你放在心上?亏你还天天爬山上去张望。”听松又小声嘀咕。
江问简:“……”
陆鸣山已走了一个月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两日前就该回来了,江问简没等到他,心里急得不得了,这两天每天都爬到山头上等,一等就是一整天。
“也许他今天就回来了。”江问简撇撇嘴,“反正你今天要去县城看看有没有信件,顺道买床新被褥回来。”
“公子!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听松不满地叫。
“我待人一向宽厚。”江问简道,“我待你也好啊,我不也给你定做了一张新床,买了新被褥新衣裳?”
听松:“……”
听松只能应下,伺候江问简吃了早饭,便出门往汝阳县城去了。
江问简给小白猫萝卜喂了水和生肉,萝卜这会儿有两个月大了,但依然是小小一个白毛团,天天竖着小尾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扑飞虫和蝴蝶。
“你再不回来,小萝卜都要长成大萝卜了。”江问简叹了一口气,揉揉低头吃饭的萝卜,又摸摸另一边大黑的狗头。
大黑没精打采的,也不吃饭,江问简把食盆端到大黑跟前,大黑只吃了两口肉,就开始一个劲蹭他的手,眼睛看着院外。
“你想出去?”江问简问。
一听到“出去”两个字,大黑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江问简不太确定:“想出去玩?”
大黑的耳朵竖得高高的,尾巴也摇了起来。
“昨天不是才放你出去玩了吗?”江问简拍拍它的脑袋,“今天听松出门了,我要去山上,你得看家。”
大黑像是听懂了,又蔫蔫地趴下了。
江问简无奈地叹一口气。
大黑这样的大型犬,精力十分旺盛,原先几乎每天都跟着陆鸣山在外面上山下水,现在主人不在身边,每天只能看家不能出去玩,实在太难为狗了。
“算了,反正我的钱都存进银庄了,家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就带你一块儿去山上罢。”江问简拍拍大黑的头,“起来,咱们出去。”
大黑立刻蹦了起来,精神焕发,绕着他打转。
江问简换好衣裳,带着它出了门,沿着早就走熟的小路往山上爬。
快到山顶时,大黑忽然狂叫起来,猛地往前冲。
江问简被它吓了一跳,忙叫:“大黑!不要乱跑!”
可大黑已经冲得没了影,江问简连忙加快脚步,不过才往前跑了两步,就看见大黑又回来了,跑到他身边,咬着他的裤腿一个劲往前扯。
“怎么了?”江问简也养了它一阵子了,知道它这是要带自己去前面,连忙跟着它跑。
跑出去不多远,一阵山风吹来,江问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江问简心中咯噔一声,这山上几乎没什么野物,而陆鸣山又说过他会从这里回来……
他拔腿就往前跑,踉踉跄跄冲上山坡,就看见不远处的悬崖边上,倒着个熟悉的人,身下深色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