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皇宫仍然灯火通明,一排排宫灯将殿内点缀得和白天一般,程意欢穿着一身礼服端坐在上方,遥看着玄国的使臣。
玄国以黑为尊,此刻都穿着一身身黑色衣裳,偶尔有望过来的目光,程意欢也实在分不清谁是谁。
皇后娘娘说她驸马没来,只派了亲臣过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下方有玄国的舞女在一展身姿,薄纱勾勒出曼妙的身躯,脚腕上又系了铃铛,手里却拿着一把把短剑。
这剑舞颇有几分飒爽之感,程意欢边喝了杯果酒边感叹着,可目光偶然落在自己的兄弟眼中,才惊觉他们在看向这些舞者的目光惊奇的一致。
像是猎人看向猎物,又像是主人看向玩物。
程意欢有些不自在,她将视线转移开来,悄悄的看向玄国的人,发现也是一致的。
都是一样的目光,玄国的使臣看向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或者这就是男人吧,她在心里苦涩的想着,无论是哪块土地,都是如此。
皇后娘娘安排了不少公主皇子在这宴上,也算是缓解了程意欢的尴尬。
一国公主像是个货物般被人挑选,也太过难堪了。
酒过三巡,她朝皇后娘娘那边望了过去,向外面努了努嘴。
里面实在是太闷了。
皇后笑着点点头,向她摆了摆手。
礼服层层叠叠,上面用金线勾勒出来繁复的花纹,又用了明珠缀在上面,看上去分外雍容华贵,配上程意欢那张脸,只显得她更像是一个器物。
美丽精致,却上了几分灵韵。
“殿下。”玉京轻轻的叫着,“小心台阶。”
程意欢站在栏杆旁,看着下面一阶一阶的台阶,眼里有些复杂。
“你今天也看到玄国的人了,和我们……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玉京一直在她身边侍候,下方什么样的目光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玉京艰难的开口,“是……没什么不同。”
她劝着殿下道,“往好了想,这也是个好事。”
程意欢笑了笑没有出声,她能劝一劝十皇姐,是因为是皇姐有那个底气,她不行。
她什么都没有。
“罢了,多说无用。”她看了看天上星火,压下心中感叹,“就这样吧。”
“出来透透气,总会还是要回去的。”她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这副面容在宫里最是常见不过了。
刚刚行了两三步,过了转角就听有男人低声唱歌,那歌声悠远,颇有一种厚重的感觉。
是玄国的人吧。
程意欢淡淡的想着,可直接转过去就是直接见外男了吧。
正犹豫间,就听一声破空响起,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一把木剑抵在了自己脖子上。
“何人!?”
程意欢低着头看向那木剑,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古朴大气,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直直的撞进去对方目光里。
“华国公主。”
男人一愣,将木剑收了回去,行了一礼,“是在下失礼了。”
月色下男人一身月白色衣裳,脸上一片绯红,眼神迷离,脚下不住的打颤,看上去醉得不轻。
程意欢几乎没有见过外男,但是凭借着那把木剑,她还是认出来这是景安郡王。
景安郡王是异性王,跟着先祖打江山,凭着从龙之功才挣出来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惜去世的早,子嗣也一直不算多,到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不过......程意欢看了景安郡王一会儿,暗暗想着,这也大概是景安王府能一直承袭下去的原因吧。
“王爷,您喝醉了。”
景安郡王还在醉中,只知晓公主不能拿剑指着,旁得是分不清什么了。他定定的看了程意欢一会儿,忽得笑了起来。
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莫名有点可爱的感觉,“娘亲。”
……
“我不是你娘亲。”程意欢好脾气的解释道。
“娘亲!”景安郡王以一种及其委屈的语气开口,“你不要安安了嘛?”
这话她接不下去。
程意欢长长叹了口气,她低声对身边的玉京开口,“你说景安郡王明天醒来,会不会杀我灭口。”
玉京沉思了一会,沉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觉得……会。”
宫里也不是什么消息都不通,偶尔也会传进来些,都说景安郡王是个洁身自好的,从不沾花染草,谁嫁了他都是福气。
现在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滴酒不沾了。
“乖儿……”程意欢顿了顿,她对着这么大的男人,实在是觉得难堪。深吸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你先回家,娘亲一会就回去。”
“我不!”景安郡王倔强的开口,俊秀的眉眼甚至有些发红,“娘亲坏!不回来!”
空气有些沉滞,程意欢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来,景安王妃和老王爷在眼前这个男人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这都快有十五年了吧。这么念念不忘,也是件憾事。
她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旁得人,才大着胆子上前拍了拍,景安郡王的肩膀,“乖儿,我不回来了吗。”
“你先回家,我把你……爹也带回去。”
有些话说过一次,就感觉没那么尴尬了,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油纸包的莲子糖,喂给了景安郡王。
“吃糖,乖。”
景安郡王也配合的很,吃了糖又哄了一阵子,自己离开了。
程意欢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景安郡王离开的方像,回头对着玉京开口,“走吧,回去吧。”
人人都能离得开,唯独她不行。
影子在她身后拉得很长,玉京走在她的后面,只觉得自家公主寂寞得很。
她出去的时间并不算久,下方乐府已经换了支舞蹈,只是她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思。
脸上得体的微笑不曾变过,身前的案子上摆着精美的食物,银质的筷子刻了繁复的图案,程意欢只偶尔吃上那么一两口,文雅又不失礼貌。
景安郡王没有回来,这让她放心不少,若是大庭广众的叫她娘亲,她自己也受不了。
目光悄悄落了父皇身上,不过……到底为什么会管自己叫做娘亲呢?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并不是偶然,母亲生前也是受过一阵子的宠爱,那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父皇后来这般对母亲。
程意欢脑子里有个朦胧的答案,却不敢深想下去。
无论如何这些都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半个月后,自己就会跟随着玄国的使团,去往另外一个国家。
“小十七。”程意柯举着杯子隔空对她说道,“恭喜你。”
这宴会本来没有她什么事的,可前些日子小十七对她说的那些话,让她对这个妹妹上了几分心。
“下方第二个,戴莲花白玉冠的人就是你驸马的亲臣。”
程意轲就做在她旁边,这番举动也不算出格,她转过来笑着看着自己的姐姐,“多谢十皇姐替妹妹打听。”
宫灯在她身后亮起来,形成漂亮的光晕,程意轲似乎懂了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媚骨天成,偏偏又知对你一个人娇软。
“……不用谢。”她毫不在意的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实话,也就是程意欢只能生活在皇宫那么一点点地方,才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
“他叫做什么?”程意欢询问道。
程意轲喝了口杯子里的果酒,酒味很淡,吃上去不太过瘾,“沉烈。”
“陈列?这名字也够省事的。”程意欢听后无奈的笑了起来。
“是‘北海孙宾石,沉烈有深意。道逢卖饼人,一呼魂魄悸。‘的沉烈,据说曾经救过你驸马的命。”她斜睨了程意欢一眼,“路上讨好他些,你日后应该能好过点。”
程意欢给递了口点心十皇姐,手指如葱段般白皙,声音娇媚,“十七会听皇姐的话。”
……
干脆让那驸马带那小情人回公主府好了,让自己也享受享受。
“只不过,估计他不会接受别人的讨好吧。”程意欢又喂了十皇姐一颗葡萄,“从宴会开始他就没有碰过一滴酒。”
“眼神也没有看过那些舞女过。”程意轲接口道,“你不是个笨的,具体怎么做,自己琢磨。”
妹妹孝敬过来的葡萄确实要格外甜一点,她冷淡的看着沉烈,别人或许不好说,可小十七那张脸,她不信男人对她不心软。
程意轲的口气并不算好,可程意欢也不在意,她长长叹了口气,“往好了想,我的驸马至少御下有方。”
看着下方觥筹交错的玄国人,程意轲觉得她能够稍微放心一下自己这个即将远嫁的妹妹。
毕竟在哪个陌生的国度,这些男人也不是板上钉钉的一块。
有漏洞,就能利用。
这是这宫里每一个人都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