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一瞬,蛟尾开始自愈。
撕裂伤愈合,被掀开的鳞片恢复原位。赫然又是金尾一条。
钟师皱眉,“竟能自愈?你到底是谁?”
他说话时不忘结印,结印群鬼变阵,再成压倒之势。撕碎那伽蛟尾的速度更快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敌人能自愈,那就让伤害更快更多,快过对方自愈的速度就行了。
群鬼再度扑袭而来,鬼脸纠集,鬼炁浓烈,纪筝只是略扫一眼,就见到了数只红鬼与青鬼,数都数不清。
这黄衣童子,竟能同时驾驭这么多鬼!
仅仅是一个结印而已。
变式繁多,但万变不离其宗。
纪筝急道:“手下留情,他是御宗弟子。”
钟师不理睬。
纪筝急中生智,脱掉黑袍,弯曲烧伤的手指,开始结印。
她的手法,亦驾轻就熟。
若是没有烧伤的妨害,速度与钟师不相上下。
钟师震惊,攻势一顿,“鬼阵印?你是御宗的传人?”
“不,师弟他才是。”纪筝忙把那伽推了出去。又指指那伽身上的紫衣。
那是崔惊樾作为御宗传人的标志。
钟师这便收了手。
打了一场,算是不打不相识。
钟师是个黄衣,实力说话的人,虽然小小一个,还没小埋高,但气势和压迫感却很强。
他坐在桌边,正襟危坐。
听完了崔惊樾和纪筝的解释,他并不相信。
亲自动手,将掌心覆在崔惊樾天灵盖,检验到崔惊樾确实少了一魂三魄。
他又撩开崔惊樾的道袍,查看了小道士的伤腿,确认是摔伤,并且是老伤,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纪筝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哪个细节他不满意。
黄衣小童就把年山墓园给掀了。
那真是二度开花了。她不无黑色幽默地想。
眼见着钟师周身的戒备松下来,纪筝知道,他这是相信了。
这才开始寒暄。自我介绍师承道宗。
钟师:“我听说过你。”
“道宗誉你为天才。百年难遇。”钟师打量她,“五重境?”
纪筝道:“说来话长。”
“哦,那就不说了。”
纪筝的拳头紧了紧,有种揍小孩的冲动。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钟师,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但不知为何,显出小孩子的年龄外表来。
钟师走到窗边,看着枝头的飞鸟。
“我和太素一个年纪,你不必犹疑。”
“太素乃道宗传人,我是同期的御宗亲传弟子。除了鬼阵印,我还练了魁罡元功,时延日久,会返老还童。”钟师看看崔惊樾,“他是嫡传,应该也有机会学习。只是没练到我这个程度。”
纪筝听了,好不羡慕。
小师弟岂不是逆生长。
纪筝撒气似的,捏了把小师弟的脸。皮肤果真是柔嫩,吹弹可破。轻轻捏一下,就生出红印了,比孩童还娇气些。
“那前辈……”
钟师淡淡,“我快死了。”
魁罡元功,返老还童,本就是向天借命,能多活百年,已是赚到。
假以时日,他退化成婴儿形态,就会以最脆弱的姿态死去。
回到来时的地方。
纪筝默然。
修道之人,对生死看法是出奇的相似。
天行其道,顺其自然。
何况,纪筝还是穿来的。她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只能说一半一半吧。
纪筝问起太素。
钟师长叹一声,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他只是好意提醒,“他是我毕生宿敌。我们二人,各自被道宗和御宗除名。后来接班的……听说是叫什么扶摇子和灯阳。”
原来是师父和灯阳真人他们的上一届。
纪筝叹缘分奇妙。
修道之人,若有渊源,会比普通人还要更快相会。
她没有多问往事,而是请教对付太素的方法。
钟师冷笑,话锋一转,“你道宗弟子,偷习御鬼宗法术?”
霎时发难,已在结印。
纪筝反应极快,迅速结印对抗。
两人结的,是同一种印。几乎是同时完成。
甚至,由于情势危急,纪筝的动作,比他还快了一息。
钟师停手,暗叹长江后浪推前浪。道宗的天才,学御宗,也比他天赋要高。
“鬼阵印结这么快,为何不念心法?”
纪筝便也停手。她是通透人,明白过来,钟师发难并非要惩治,而是试探她。
“小师弟少了一魂三魄,记不起心法了。”
这也合理。
钟师方才探过,崔惊樾丢的那魂是爽灵,智慧丢失是必然的。
某些方面,他和太素不愧为多年好友。
惜才之心、敬重实力是共性。
他招手纪筝,“过来,给御宗祖师爷磕头。”
纪筝一呆,片刻后,她会意。
二话没说,给跪下,朝皇天磕头。
钟师不扭捏,额头碰上纪筝的额头。
弹指间,心法穿透而来。
纪筝脑海中,已看到了历代御宗先人,传授心法及鬼阵印的景象。
她皱眉反复领会,一遍遍回忆复习。
鬼阵印,崔小花早就教过她,她练得如有心指。
但今日习得心法,方知御宗之妙。
鬼阵印配心法,互为表里。
两者融会贯通。
才显出诡谲万变,御鬼宗傲视群鬼的看家功夫来。
钟师感受到她身上的炁流变化。
“试试。”
纪筝结印,催动心法。
“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
“鬼阵印!”
应声而起,周边的孤魂野鬼皆应召前来,连弱小山精都不曾缺席。
围绕纪筝成群列阵,列出基础阵。
旋即,纪筝转鬼阵印变式二。
但群鬼消散,鬼炁消散。
纪筝愕然。
逼人之势,竟只维持短短那么几瞬。
钟师却是惊诧不已。第一次学心法结合鬼阵印,就能召唤群鬼?方才那鬼势,竟让习惯御鬼的他,都有一丝触动。
要知道,就是御鬼宗最强的传人,也得练习数十次,才能摸到点门道。
“你确实是天才。”
纪筝大不好意思,虚心请教他鬼阵印变阵。如何让群鬼不易消散。
“多加练习。”
钟师连出几招鬼阵印变式,九大变式,正对应九字心法的每一字。临阵、兵阵,斗阵,直至行阵。
“不过,孤魂野鬼,终究会散。想要稳定地列阵御鬼,需要取得鬼怪的……”
“一识。”纪筝抢答。
钟师点了点头。
纪筝:不好意思,阴差专业对口了。
该功德簿出场了。
功德簿一拿出来,好好数一数,已收的鬼怪末那识,就有三个了。分别是水鬼赵英、鬼新娘小柔和活死人宁姝。
钟师好笑,童子稚嫩的脸蛋上,出现了久违的暖意。
“先攒攒。”
攒够九个,基本的鬼阵印,就有了。
纪筝不免想起钟师的鬼阵印,那青鬼红鬼一大片,实在令人艳羡。
钟师淡淡,“那不是他们的鬼识,是本体。”
喝了口茶,“被我打服的。”
纪筝佩服。
同时,感到酆都冥灯内的五级青鬼,抖了几抖。
不管怎么说,钟师就是一个实力过硬。
不过,钟师严令警告她,不可以学他。少拿打趴的鬼列阵。
“为何?”
钟师:“当你虚弱之时,群鬼起而攻之。”
纪筝想了想那场景,深以为骇然。
果然,捷径就是短路。
纵然群鬼,今日惧你之威,为你所驾驭;但没取得鬼识,那人鬼殊途,鬼怪永远不会把你视作同类。稍有不慎,反被鬼害。
纪筝听劝,“晚辈记住了。”
闹了这一场,邱老头和小埋是大开眼界,都求着纪筝讲道术的事情。
纪筝怎么会拒绝他们,服了吊精气神的药,直讲了大半夜当初做道姑的故事。
什么夜半书生戏女鬼,路人小解辱骷髅被报复,听得邱老头和小埋一惊一乍,又欲罢不能。
纪筝心想,当年跟着师父外出游历,吃不饱饭,师父派她去茶馆说故事,还真没白说。
人在江湖混,全靠一技之长。穷起来尤甚。
连昏昏欲睡的那伽,都听得竖起耳朵。
面上还装高冷,一副他活了千年什么都见识过了的高深莫测。
直闹到深夜,才各自打水洗澡,吹灭烛火睡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钟师悄无声息地穿墙而过。
乍觉寒意,他转过身。看见意料之外的人。
纪筝正倚着门,气都喘不匀,“前辈要走?”
“不如把穿墙术也教了吧。”
教一个心法也是教,再教一个穿墙术也是教。
不如一并教了。
纪筝可没忘记,地府那位中层领导,还在她头上悬了把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调岗,调她去妖异岗。
阴差死亡率极高的妖异岗。
多学穿墙术,那是多一项保命技能。
技多不压身。
久违地,钟师瞧着纪筝,忍不住笑了。
那张冰冻的脸,第一次有了暖融的春|色。
在这张孩童的脸上,纪筝隐约寻到钟师青年时的风采。
少年英锐,负壮志,奋烈自有时。
可惜……
他将宝贵的一生,用在了追捕太素伏法身上。
纪筝不禁好奇,“太素,到底犯了什么罪。”
钟师摇摇头,背身而去。
他的声音缓缓,微风中都是余音。
在那蒙稚童音里,埋藏着深深的哀恸。
将这一生,都献祭于追逐。
……
纪筝眼睁睁望着墙壁。
她举着的烛火摇曳,映在壁上,形如爱人怜影。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钟师的回答。
太素犯了什么罪。
“杀妻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