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病毒“纪筝”,不就好了?
妹妹是游戏主角,必定能重生的。
纪瑄不断说服着自己。
游戏世界是围绕着主角转的,就算修补bug,游戏重启,主角重生,他这种依附主角而生的配角,也会一起复活的。
或许,他会回到白帝江。
从前,这想法会让他浑身一凛。深感战栗。
如今,他却没那么怕了。就算重启,他相信,纪筝一定会再来找他再来救他的。
如是纪瑄起了心思,曾经是理科生的他,也信起了求神拜佛、占卜吉凶,经常去求见灯阳真人,旁侧敲击地询问这事的可行性。前路如何。
灯阳真人所在的御鬼宗,总归阴森,宗名又骇人,纪瑄每次去,都是有几分忌惮的。
那里不比三清观,不比道宗位处高山好风水。
可纪瑄想要“杀”了“纪筝”,他怎么敢去找纪筝的师父扶摇子卜问呢?扶摇子、灯阳,两位当世大能,都是有通天本事的,纪瑄生怕被扶摇子看出了什么,才去寻灯阳。而且就是问灯阳,纪瑄也只敢问些有的没的,围绕着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反复打转儿。
灯阳却灵得叫人心惊。
灯阳:“你想毁灭的东西,就去毁灭吧。”
纪瑄吃了一惊,强笑:“道义,能允许如此?”
灯阳:“道义?我教惊樾,山下谁惹他,他就去打人一顿,出了口恶气,道心自然稳。”
纪瑄不大理解,“那别人不是打回来?”
“打回来就打回来,那是后话。”灯阳悠悠道,“心不可乱。”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纪瑄一眼,“凡事,从心而为。”
赠予这句谶语后,灯阳再不见纪瑄。
由于灯阳和黎徜柏的联手反复误导,纪瑄又自行解读、加工说服自己,一来二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纪筝”这病毒,得想办法杀。
可是,事到临头,纪瑄果断虽果断,举起的刀子,却是捅向自己的喉咙。
雪刀贯穿脖子。
血涌如注。
廖子明看呆了,“他他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疯子啊?”
纪筝亦有些动容,在她不知道时,纪瑄竟然死了这么多次?
戏班子里不算,人脱了苦海,纪瑄能提起第二次自尽的决心,这就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纪筝长叹:“他早就疯了。”
纪瑄的抑郁症是能短暂好的,但逆境的境遇一来,复发就是分分钟的事。
纪瑄强烈的自毁倾向,已经到了惯性的程度。
他自己都无法意识到。
他谋划了这么久,第一想法,不是杀“纪筝”,而是自尽?
他舍不得伤害纪筝。
这纪筝本人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她经历过家变,经历过生死之惨,但想不到纪瑄心中,是存有一丝人性的。
廖子明骇然道:“就算有复活的本事,死亡的痛,可是真痛。”
“他不害怕吗?”
纪瑄害怕的。
死亡时,纪瑄害怕又会重启回没有纪筝的时间节点。
但好在,他停在了自尽的节点。
在相府,在自己的卧房里。
他刚复活,以为尝试成功,游戏重启了。他也没有回到原点。说不定,病毒好了呢?电脑有什么问题,不都是重启大法,解决80%的问题吗?
纪瑄喜不自胜地去找纪筝。
得到的回应,是沉默。
那个假“纪筝”,看他的眼神,近乎怜悯。
又带着说不出的高傲。
纪瑄的心,凉了。
他到底是执着的。
一次不行,那就多重启几次。
一回没重启成功。
第二回,他雇了刽子手,秘密换了囚犯,把自己五花大绑,让刽子手斩了自己的头。
疼啊,他实在不想自己动手。
醒来,还是自尽前的节点。
但是,筝儿还是没有回来。
……
纪瑄真真绝望了。
他死没有用。
因为主角没有死。
这时的纪瑄,脑子已经接近于错乱。
不同的想法,总在他清冷的外表下缓缓流动,反复撕扯他的灵魂。
只能对“纪筝”动手了。
可是,他舍不得。
要看着筝儿死,比他自己死上千百遍都难受。
有时,与朝中人交际,回家展开书卷,纪瑄的想法又变了。
如果……“纪筝”死了呢?
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他只是沾染了她的光芒,能跟在主人身边的一条狗。
都会重启的。
一切。
他大逆不道。她死了,世界会围绕着她重生吧。
那时像狗一样的他,还会有机会见到她吗?
就算见不到的话,也没关系。
她想起来就好,她想起来之后,至少还有回家的机会。
可是他又犹豫了。如果,重启后,回来的一定就是筝儿本人吗?
他还是抱着丝希望的。
又或者,他就像现在这样守着筝儿。筝儿出来的时候,他加倍地珍惜守着,若筝儿不见了,他就去死。
猛地,希望拉扯出绝望。
他……他死不了啊。
他只会活过来,看着这夺舍鬼,鸠占鹊巢,立于青天白日下。
疯狂之中,纪瑄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那夺舍纪筝的“鬼”,却像有读心术,不停地刺激他。
上一秒表现得正常,下一秒又露出讥刺的笑;上一秒逼得纪瑄紧握她手,下一秒又眼带泪水“二哥,你弄疼我了。”;上一秒“我讨厌你”,下一秒“二哥,你别走”……
这种疯子对疯子的过招。
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次,他问:“你到底是谁?”
那个上身者,是沉默的。
纪瑄陷入了无助,他永远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答,这种冷暴力,让他愈发绝望。
“你把筝儿还给我!”
他终于是动手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做权谋阴谋,竟是这样地擅长。
每个人的心思,他都猜得到。
猜不到,那就自己死一回,试错而已。
风雪之夜。家变血海。
他走向自己最心爱的妹妹,紧紧抱住了她。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
“妹妹。”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他们只有彼此了。
他想,死亡就能重启。
像从前每一次一样。
……
他赌输了。
*
躺在化为灰烬的闺房废墟里,他捧起灰,遥望星空。
没有重启。
“为什么……没有重启……”
只有他自己,重新开始了一次次死亡,一次次醒来的时间逆旅。
没有筝儿了。
他再也没有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