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好啊。”
就像数九寒天里当头浇下的一盆冷水,把尤安浇得透心凉,明明不算寒冷的秋季里,他却冻得瑟瑟发抖。
尤安贴着树皮的后背尽数被冷汗打湿,慢慢屈膝蹲下,环抱住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挡住寒意和心底蔓延上来的酸涩感。
耳边嗡嗡作响,他隐隐约约听到伊凌用低沉清润的嗓音说,
“不过我们得商量好,这小雌虫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那萨斯阁下总不能让我吃亏吧?”
这个声音的主人曾温柔地抚过他的头,也曾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轻轻触碰身上留下的伤痕,小心翼翼的样子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当然,现在也可以无比冷漠的把他丢掉。
真是可笑,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他怎么就忘了这些伤口是拜谁所赐的呢?
尤安恍惚了一下,他还以为那些独属于他的温柔是真的呢,原来只是麻痹他的手段而已。
他们似乎还在说些什么,但尤安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或者说,不想听了。
“当然,”那萨斯信誓旦旦,想到小雌虫尚且稚/嫩的身体,眼底不由流露出几分浓厚的欲望,催促道:“你想要多少直接开个价,到时候,我自会派虫给你送过去。”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伊凌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到前方一处废弃的旧仓库中,
“怎么?莫非你想狮子大开口?”那萨斯厌恶道,他最讨厌这种不识好歹的虫。
庸庸碌碌,畏畏缩缩,一旦有利可图就像苍蝇叮肉一样死咬着不放。
“不,只是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东西想跟你交换。”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什么?”那萨斯不解。
伊凌比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方便说,跟我来。”
说完领着那萨斯朝一旁的仓库走去。
那萨斯边走边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难道他想将另一只雌侍也卖掉?
虽然法落斯定制的法律不允许买卖雌侍,但是很多雄虫玩腻了之后会把一些无权无势的雌侍丢进地下交易所,任他们在里面自生自灭。
更有一些品行低劣的雄虫专门以此谋财。
很多雄虫心知肚明,却从不拿到明面上说。
那萨斯越想越觉得可能,心里盘算着以羽的容貌能在地下交易所拍卖到多少钱,说不定自己还能把买小雌奴的钱给赚回来。
仓库厚重的大门掩上时,带起一阵纷飞的尘埃,将光线隔绝在门外,伊凌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有话快说,别耽误我时间。”那萨斯不耐烦道,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实在不愿意在这久留。
“之前维亚辞职的事也和你有关吗?”伊凌不动声色堵住他的去路,询问道。
“维亚?”那萨斯想起了什么,皱眉厌恶道:“别提那只不识抬举的贱虫!”
“要不是他不肯雌伏在我身下,我又怎么会这么倒霉的被袭击?”
伊凌眼神暗了一瞬,原来是这样……
那萨斯还在絮絮叨叨道:“像亚雌这种生育率低下的虫类,有什么值得——啊呀!”
应声挥来的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那萨斯晕乎乎地摸了一把鼻尖,摸到了湿乎乎的温热血/液,勃然大怒的吼道:“你敢打我?!”
“你这只不识好歹的贱虫!!我要杀了你!!”那萨斯眼球充血,催动全身的精神力凝结成细丝,缠上伊凌的颈脖要将他置于死地。
等级高的雄虫能自由运用精神力凝结成丝,既可以用来梳理雌虫暴乱的精神力领域,也可以用来防身。
据说,强大的s级雄虫更是能将自己的精神力凝结成藤蔓或触手,轻易就能置虫于死地。
精神力细丝犹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刺入伊凌皮肉中,
那萨斯冷笑一声,虽然自己的精神力没那么强大,但对付区区一个D级雄虫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瞳孔地震,眼睁睁看着伊凌用手指触碰上脖颈处的细丝,用力一扯——!
“不——!”那萨斯目眦欲裂,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精神力对这只低等雄虫一点用都没有。
薄如蛛网的细丝应声崩裂,连接着雄虫精神识海的部位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像被无数根钢针从内部强行插入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那萨斯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他抱头断断续续痛苦道,“我可是……珍贵的B级雄虫,你再不住手……军事法庭不会放过你啊啊啊—!”
“我查过了,”伊凌又毫不留情一拳打在他的眼窝处,冷冷道:“雄虫打雄虫不用上军事法庭。”最多就是私了赔钱。
近二百斤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伊凌按住他痛到打滚的身体,一拳又一拳狠狠地往他脸上、肚子上的脆弱部位打。
他上学的时候跟人打过架,自然知道打哪里最疼又不至于致命。
“别打了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我错了别打了啊啊!!!”
精神力丝崩断的痛苦令那萨斯头痛欲裂,身体上一阵阵的尖锐疼痛更是让他崩溃求饶。
白花花的肉/体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滚得脏兮兮的,再也没有刚才的威风。
伊凌眸光沉到吓人,他仿佛没有听见耳边渐渐微弱的求饶声,仍然一拳一拳死命照着脸打,
“别……”那萨斯吐出一口鲜血,“别打了……求你啊啊啊……”
他绝望的对上伊凌深沉的眸子,又暗又冷还带着几分平静,心里难以抑制的腾升起一阵恐惧。
就好像、就好像他……是真的想活活把自己打死。
直到身下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伊凌这才停下动作。
视线被溅起的温热血液糊住,他抬手擦了下,这才注意到手指上沾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捻了捻手上残留的精神力丝,晶莹光滑,细软微凉,仍在有生命力般微微动弹。
这就是书上所说的雄虫能凝结成丝的精神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刚刚那萨斯想用精神力杀了他,只可惜他的精神力太弱,还不足以对伊凌造成伤害。
睨着身下半死不活的雄虫,伊凌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刚刚太冲动了。
这里实在不是打架的好地方,但他看见那萨斯灰色混浊的眼瞳中对尤安明晃晃垂涎和欲望,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无名火。
虫渣。伊凌冷冷地剜了他一眼,尤安还那么小,他居然想……
真是丧心病狂。
不管是在虫族还是人类世界,都制定了未/成/年保护法,但还是有畜牲知法犯法。
有一瞬间,伊凌觉得打死他都不为过。
但他冷静了下来。
杀虫也是犯法的。
而且他是人,不是虫。
那萨斯也许可以无视律法,但他不行。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里,也有人沾染上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但伊凌从来不碰,他有自己的底线。
只是现在……那萨斯半死不活的晕厥在地,伊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下手还是收了几分力气的,那萨斯只是暂时昏死过去,就算放着不管的话,最多一天就会醒来,只是他醒来后一定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伊凌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某一位黑/道少爷的话,那人表示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法应该是趁机除掉对方,再毁尸灭迹。
不,不行。伊凌摇摇头,把脑海中的这些危险想法都赶出去。
他周围环视一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萨斯拖到墙角边,用仓库里的大纸箱将雄虫掩盖起来,这才离开。
仓库大门在身后关闭,伊凌脸色不由有几分凝重,思索起下一步的计划。
医务室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了,以那萨斯铢锱必较的性格,一旦醒来遭殃的肯定是他。
而且那萨斯是B级雄虫,可能还颇有身份,自己只是最低等的D级,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过既然打都打了,他也不后悔。
那萨斯这种虫就应该有人来教训一番。
伊凌急匆匆回到医务室,推开门刚想叫尤安收拾收拾东西离开,却没想到房间里空空荡荡,连小雌虫的影子都没有。
“羽,”他转身敲了敲隔壁的房门,“你知道尤安在哪吗?”
“尤安?”羽从门后探出头来,诧异道,“他不是出去找你了吗?”
“你没碰到他吗?”
“尤安出去了?”伊凌蹙眉,他不是叫尤安待在房间里别乱跑的吗?
刚刚他心思全放在那萨斯身上,一点也没注意到旁边的情况。
只能询问道,“那你看见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羽往印象中的方向一指,“好像,是那边。”
“好,”伊凌应了一声,抬脚就走,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羽。我晚点想带尤安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羽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好,你呆在这等我,我找到尤安马上回来。”伊凌急匆匆叮嘱了一句,就走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答应得好好的羽趁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朝相反的方向溜了出去。
————
傍晚的余晖从天边洒落,瑰丽的橘色渐渐微弱下来,斜斜的映照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
什修的第四小队刚刚结束一天的训练,正井然有序的离开。
什修回想起早上伊凌跟他说的话,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登上不远处的瞭望塔,拿起望远镜眺望前方的纳塔利亚丛林。
夕阳的光辉中,忽而惊起一群扑簌簌的飞鸟直破苍穹,连成一条直线隐入天际。
什修皱着眉,常年游走在枪林血雨中的感官系统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什修转头喊了一句,“里奇!里瑞!”
“到!”没走远的兄弟俩立马凑到跟前,一副随时听从指挥的样子。
“你们跟我一起去一趟纳塔利亚丛林。”
“是!”
“还有你,”什修冷利的目光落到一旁心神不宁的塞厄身上,塞厄吓了一跳,立马站得笔直,“队、队长?”
“你也跟我走,”塞厄最近的训练落下太多,什修有意给他加练,索性一起带上了。
“是。”塞厄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他本来还想着把什修骗出去,没想到什修居然自己送上门,
真是……天助他也。
纳塔利亚丛林三面环山,只有挨着驻扎地的西北角有一处断崖,那里崖面光滑,底下更是深不见底,一旦失足坠落,哪怕是长了翅膀的雌虫也别想飞上来。
他们沿着之前开辟的小道前行,里奇走前面开路,里瑞和塞厄在旁边巡视着。
什修手指搭在配枪上,走在最后给他们断路。
周围高大的树林挡住了撒下的余晖,视线有些受阻。
里奇拔刀砍断拦路的灌木丛,不解道:“队长,我们干嘛要来纳塔利亚丛林呀?”
什修蹙眉,平常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异兽们出来觅食的时间才对,现在却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咔嚓作响,他心里的不安愈发浓厚。
“我也说不清楚,”什修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里给我的感觉不太对劲。”
“总之你们小心一点。”
“好的队长。”众人齐齐点头,一旁的塞因手指微动,在他们走过的树上留下一个半圆型的记号,笔画简洁却酷似狼头。
“呜嗡——”一阵细微的长竹笛声传来,与此同时,一道破空般的凌冽杀意向众人迎面而来!
“小心——!”什修一把推开落在后头的塞厄,刷地抽出他腰间的长剑,
呲啦一声与来者缠斗在一起,黑衣飘逸,刀剑相交激烈时溅起阵阵火星。
他手腕顺势用力一翻将对方逼退,这才有些许喘息之际。
树影重重叠叠摇晃起来,一只只眼冒凶光的异兽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将什修等虫团团围住。
那虫扯下兜帽,露出一张瞎了半只眼睛、带着伤痕的脸,他笑道:“好久不见啊,什修。”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