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员还不下来吗？”

一辆通体黑色的商务轿车停在秦锦城的楼下，金属漆面倒映着霓虹灯的残影，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倚在车门前，抬手看了眼手表，神情不太耐烦：“都等了半个钟了。”

司机的身旁是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英气的眉眼间一道狭长的刀疤横亘其上，让他平添了一份戾气。听到了司机的抱怨，男人不温不热地斜睨了司机一眼，指尖轻叩了一下腰间枪套，合金的碰撞声让司机脖颈泛起鸡皮疙瘩，语气低沉地斥责道：“慎言慎行。”

司机收敛住情绪，只是讨好的笑了笑：“易先生你是觉得没什么，但我毕竟是小人物，我心里不太服气，基地派人来调查地下城，明摆着是信不过我们城主。”

“轮不到你来替城主委屈，派人来调查地下城是国民议会的意思，麦科德大统领对我们城主是很信任的。”易云琛推了推黑框眼睛，又继续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小人物，就别这么多，好好开你的车。”

“那倒是……”司机缩了缩头，不敢再轻易顶撞。视线随意飘忽间，忽然定住，“易先生，特派员出来了。”

楼下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了秦锦城的挺拔身影。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带打得笔挺，连西裤的裤筒都没有一丝褶皱，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见电梯门打开，深邃的五官没有什么情绪，从容不迫地迈出了长腿。长期身为上位者的气势一敛，此时反而透出了一股温润的贵气，顿时变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贵公子。

而他身旁的瘦弱少年同样穿着一身西装，薄唇微抿，眉头蹙起，新换的皮革手套正不自然地整理自己的领口，似乎对这一身打扮感到不太适应。但不可否认，这样的穿搭让他更显得漂亮，甚至美的有些雌雄莫辨。原本淡漠的神情在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自矜——他仿佛知道自己在各种方面都高出别人一等。而事实也似乎如此，普通人倘若不自量力地想要和这个少年对比，便会感觉自惭形秽。

易云琛在大众的审美里绝对算是英俊，站在豪车旁边的半小时以来没少招惹路人的侧目，但此时他的气质却硬生生被秦锦城和这个瘦弱少年压了一头。

“我嘞个……”司机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把刚刚的糟糕情绪都丢到了九天之外，易云琛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抬起眼，对上了易云琛责备的眼神，司机又缩了缩头。

见秦锦城和旁边的少年走出，易云琛收回视线，缓步上前，向秦锦城微鞠了一躬，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份尊敬：“城主派我来接应特派员。”

“久等了。”秦锦城颔首，和易云琛伸手握了一下。

“也没等多久。”易云琛把手收回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摆了个邀请的手势。秦锦城和少年坐入车内，易云琛把门关上，自己也上了副驾驶，司机走上车，发动机嗡鸣起来，一脚油门踩下，汽车飞驰而去。

“这位是特派员的弟弟吗？”汽车发动后，易云琛摆出温和的口气向秦瑾之开了口：“之前多多少少听说过秦先生收养了一个弟弟，直到今天才见到，真是仪表不凡。”

“他叫秦瑾之。”秦锦城应道：“前两天刚起的名字。”

“好名字，谨慎一点，在这个世道才能活得久。”易云琛轻笑一声，像是漫不经心地敲打了秦锦城一句，又接着说道：“城主已经为秦先生摆下宴席，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赏脸？”

秦锦城眼睛微眯，心里觉得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地下城的城主或许是想和自己打好关系，又怕自己拒绝，便在现在才忽然告诉自己摆了宴席，明摆着是给自己留拒绝的余地。思绪至此，秦锦城也就没有拒绝：“李城主既然邀请了，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易云琛松了一口气，脸上也轻松了一些，连说了几声“好”。汽车不自觉已经驶到了地下城入口，戒严令还没有完全结束，关口的宪兵走上前要检查几人的证件，但看到易云琛的面容时瞬间脸色一变，毕恭毕敬地打开了大门。

易云琛……秦锦城心里默默回忆着有关这个人的信息。地下城糟糕的治安使得地下城的政府不得不将常备的警察进行军事化，于是普通的警察在地下城就换了个名字，变成了“内卫部队”。而这内卫部队的最高长官易云琛，便是地下城城主的心腹，也是许多阴谋论里地下城政府的最大爪牙。

秦锦城隐秘地窥视了一眼副驾驶的男人，此时已经临近夜晚，车内的灯光昏暗，只能隐约地看到易云琛没有情绪的侧脸。左手搭在膝盖上，虎口、掌心和指节满是老茧，一看就是用枪的老手。

易云琛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文质彬彬，内里多半是个凶险的人物。

没想到是他来接应自己，秦锦城叹了口气，感觉额角青筋跳动，今晚的鸿门宴是免不掉了。

项司全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

时间回到两天前。

项司全宣布参加竞选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大家本来以为事情只是到此为止，没想到开拓派的议员们忽然掏出来了有关地下城非法贸易的各种证据，矛头直指地下城官员的腐败问题，此事顿时在整个基地又掀起了一阵波澜，国民议会的议员们打了半周的嘴炮，最终还是统一了意见——找个特派员前往地下城调查一下具体情况。

秦锦城本来以为这件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自从《和平宣言》得到通过以后，特遣队马上就变得无事可干，秦锦城每天不是在家里陪着秦瑾之做点家庭作业，就是带他出去逛街街，小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只是没想到项司全因为这件事忽然找上了门。

秦瑾之看到项司全前来，就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把门关上，留出了秦锦城与项司全聊天的空间。秦锦城看着眼前的项司全，他的精神头好了很多，甚至脸颊都有了点红晕，黑眼圈也淡了不少。这样的变化不仅让秦锦城想到了一句俗语：权力是男人最好的补品。

项司全并不是空手来的，礼品摆了一桌。他料想到秦锦城大概会拒绝，便买的都是秦瑾之用得上的东西，秦锦城也就不好推辞，全部收了下来。

两人对视片刻，在气氛即将变得尴尬前，项司全才率先开了口：“我来找你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让你当这个特派员。”

没有等秦锦城回答，项司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如果是麦科德他们安排人去，那肯定就是做个样子，最终检查出一些小毛病让地下城的官员整治一下，这样一来至高议事会和地下城的人自然是皆大欢喜，最终问题得不到什么解决的方法。”

“而你，秦锦城，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为人，眼里是容不下半粒沙子的。而从身份来讲，周司令去世以后，你身为他养子的身份自然没有了掩盖的必要，几乎变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同时你又从001号行动里活着回来，是特遣队的大英雄。”

“还有，你在地下城出入口干的那些事……”项司全挑起眉头：“公开挑战强权，为平民发声，地下城里的许多人已经把你当做他们的偶像了。”

“开拓派的人明白你和我的私交，信得过你。而自卫派的人又受制于你的身份，不敢对你提出什么异议。中间派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和自卫派的人是一条心。”

“从各方面来讲，你都是最佳的人选。”

秦锦城默默凝视着项司全，项司全坦然地回视，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如果你能够查出来地下城的事情，那大选里我能再多一些优势。”

“或许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好像变了个人一样，但我的初心没有变。这个和平协议绝对不能通过，偏安一隅的代价就是大难临头。”项司全顿了顿：“而且至高议事会公布的录像不是完整的录像，使徒还和我们索取了一样东西，如果这样东西交不出来，伪人那边不一定会认可这虚假的和平。”

“什么东西？”秦锦城皱起眉，这件事他确实不知道。

“他们的祭品。”项司全叹了口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当然，大家都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但我猜这个所谓的祭品，和地下城的另外一个东西有关。”

“那个东西就是尤里卡教。”项司全皱起眉，神态也变得复杂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了出来：“在半个多月前，严墨知道了孤儿院里有人在打孤儿的主意以后，就着手在地下城进行了调查，本来以为只是贪婪的商人和宪兵队狼狈为奸，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儿童情\色服务，结果反而有了个意外收获。”

秦锦城迟疑地接过资料，翻看了起来。

资料里记录了很多东西，比如说地下城的架构，比如说地下城的几个黑\帮，而最后就是尤里卡教。

项司全见秦锦城专心致志地阅读，便把语速放缓了些：“这是一个秘密宗教，尤里卡的词源是古希腊语中的一个感叹词，意思是‘我找到了’。在这个宗教里，尤里卡意味着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正确的道路和真正的意义。”

“而这个真正的意义，就是信仰一个邪神。”项司全颇为头疼：“因为调查的时间不长，我们只能知道这个宗教已经在地下城蔓延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状态，宪兵队，地下城政府，黑|帮，都是他的保护伞。而他的宗教活动则是……”

秦锦城的手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眼，看向项司全，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一句：“活，人，祭，祀。”

“没错，而这只是他们的冰山一角。”项司全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能在地下城找到有关这个尤里卡教的蛛丝马迹——我只信得过你，因为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被麦科德贿赂拿捏。”

“这是什么意思？”秦锦城眯了眯眼。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如果宪兵队，地下城政府，黑\帮……这么多东西都在包庇这个尤里卡教，那是不是可以意味着，这个尤里卡教的背后是……

至高议事会。

秦锦城的脊椎上一瞬间就爬满了鸡皮疙瘩，这样的猜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麦科德可是已经执政了整整十五年。

也只有在十五年的运营下，这种宗教才可能如此枝繁叶茂。

“你的猜想很大胆。”秦锦城看向项司全。

项司全只是置之一笑：“这并不大胆，这是基于已有的情报做出的最合理的推断。”

秦锦城思索了片刻，他现在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了：“那严墨呢？为什么不让他来？他比我强。”

“严墨有他的事情要忙，最近神龙不见尾的，我也找不到他。”项司全眼神飘忽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回答了秦锦城。

“他能有什么事好忙？”秦锦城有些不解。

“我怎么知道？”项司全摊开手：“他不是一直这样特立独行？”

秦锦城颤了颤嘴角：“那倒也是。”

“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项司全缓缓站起身，把特派员的证件递给秦锦城：“我再提醒你一件事，当你进入地下城的一瞬间，你肯定会被全方面地监视，甚至连通话都会被监听，你得做好准备，最好找个人来配合你。”

“我可还没有答应成为特派员。”秦锦城笑了笑。

“但你会答应的。”项司全笃定地回答道。

秦锦城确实会答应，他没有犹豫，接过了特派员的证件。

他不介意当项司全手里的枪，因为这件事无论怎么样都能给地下城的贫苦百姓带来好处。周恒在秦锦城等人年少时，不断教导他们的道理就是，要凭着良心做事。

……

“秦先生，到地方了。”易云琛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秦锦城带着秦瑾之走下车，抬头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富人街，与他之前对地下城贫穷破败的印象大相径庭。

“够气派。”秦锦城笑着开口，说不出是真心地赞赏还是隐晦地嘲讽：“李城主真大方，这么高级的酒楼，请一次客，应该得花不少钱吧？”

易云琛对此不置一词，只做出邀请的手势：“李城主就在上边等着你，秦先生，我们上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