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男子醒来，似乎不适应一般，有些别扭，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娘子。

她慵懒侧躺，露出半张面颊，水润光泽，泛起微微红光。一头青丝，稍显凌乱，不少落在双颊，越过半露香肩，越到深处去了。

不过是一眼，好似天光骤然亮堂，照耀内寝，照耀心房。蓦地一突，激荡跳跃，不忍再看。

一时，小娘子许是睡得不甚舒坦，哼哼唧唧，动了动寻个更好的姿势，继续躺着。如此一来，原本的香肩半露，全然露了出来。

点点殷红，美人玉肌，透过散乱中衣，若隐若现。

若是那衣袍穿得再松散一些，怕是整个后背、后腰都要露出来。

崔敬想着，昨夜是他不好，没给小娘子好好穿衣裳，若是再等上片刻醒来，怕是会着凉。不妥不妥，若是昨夜好好穿衣，今儿个一早便不能得见这场景。不妥不妥，哪怕是见不着，以后也有的是时日，不怕一直见不到……来来去去，好一番纠结。

末了，想要趁蓁蓁还未醒来，将她衣袍拢得紧些。伸手去够前腰系带，触手生温，一片柔软。猛然入到如斯馨香地界，昨夜几多回忆，突然浮现。

女子娇声，鼻息温热，迷乱不堪，神魂颠倒……回忆罢了，男子鼻尖些许热气，心房急促跳动，双管齐下，像是身躯当中有一猛兽，即将跃出水面。

他念了几句清心咒，胡乱系上带子，根本不知系成什么模样。

这地方，委实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崔敬撩开被褥，准备起身。

这一下更是了不得。从来都是伶仃一人睡觉的男子，被窝中多出个姑娘，很是不适应，掀被褥的习惯动作，豪迈张扬，一整个锦被在他手中，像个纸片，轻飘飘飞到一旁。

露出的躯体，可不止他自己，还有蓁蓁。

热血沸腾的脑子，霎时间冰凉，又是一个用力，连忙给蓁蓁盖上。

他抚上心口，砰砰直跳，小心翼翼看一眼蓁蓁，巴望她没有受冻，不要醒来。这小娘子看起来是个面团似的人物，脾气极好，可那都是在外人跟前，在他跟前，且是不一样。昨夜不知怎的，不小心弄疼了她，气得咬了自己一口，崔敬真真记得呢。

幸而秦叶蓁睡得香甜，崔敬长舒一口气。

正垫脚朝外走，听得卧榻窸窸窣窣，他胆怯回头，见蓁蓁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粉面桃腮，“你去哪儿？”

崔敬一个紧张，正色道：“有些晚了，今日一早还要入宫谢恩，沐浴更衣。”

他紧张之下，耳朵微微收拢，颇有几分猛虎受气般可爱，蓁蓁欢喜一笑，“你过来，我瞧瞧。”

料想是要收拾他，崔敬不敢，“既是入宫谢恩，去晚了不好。”

接连拒绝，必然有异，蓁蓁问道：“你早早起来，怕是得罪我了？”

“没有没有，万万没有。”

蓁蓁才不听他的狡辩，“过来！”

崔敬哪有再度拒绝的本事，乖乖过来，坐在榻沿，一副等待模样，直教蓁蓁手心痒痒。现在，崔敬是她驸马，想要如此便如何，哪里还有忍耐，蓁蓁抬手摩挲他侧脸，来回蹭蹭。

她的动作仿若戏弄人，偏生男子只觉得一把火乱烧，东一下西一下。小娘子细腻白嫩肌肤，于眼前乱晃，似月色皎洁，似灿灿光芒。

他坐得笔直，哑声道：“蓁蓁，没得罪你，我早上起来，没干什么。”

蓁蓁继续笑，“哦，那我怎生觉得有人扒我衣袍呢？不是你？那就是别人？哎呀呀，我的公主府啊，也是不太平，现如今有人坐镇，还有宵小之徒来欺负我……”

她话未说完，只剩下支支吾吾，几个支零破碎的音节。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一床锦被。

她未出口之言，全被人吃了进去。唯余小娘子不甘心的挣扎之下，漏出几声呜咽，透过厚厚锦被，传到窗牖之外。

相隔不远的窗牖，下头立着好些小丫头子，一个个恭恭敬敬，等候主子召唤。

最前头的，乃方嬷嬷。平常惯来是嬷嬷伺候蓁蓁起身，而今正房多了个人，嬷嬷自然不好再如从前一般，毫无顾忌入内。念着一会子要入宫，嬷嬷还是壮着胆子，叫来伺候的丫鬟，于窗棂下等候。

果然，里头不叫人。

像是昨夜闹得厉害，没起身。既然已经捏着鼻子认下崔敬这个驸马，嬷嬷早就料到今日，不好多说什么。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听得有了声响，像是已经起身。

一会儿怕是要唤人进去伺候，嬷嬷转身吩咐小丫头子，“打起精神来，今儿个可是公主成亲的头一日，莫要没精打采的，坏了好事。”

训话完毕，就等喊人。

哪知，里头又闹起来，嬷嬷堪堪出口的训话，登时成个笑话。她老人家面红耳赤，脚下踩上钉子一般，身后几个小丫头，一个个将头埋得更低了。

瞧这模样，公主府啊，再过不多久，就该热闹起来了。

届时，三五个小子，七八个姑娘……

等了又等，丫头手中铜盆，原本温热的清泉，渐渐冷下来。见内间远没有停下来模样，那手持铜盆的丫头，同身旁那手持锦帕的丫头，小声嘀咕道：

“这还要多久？”

“且是等着就是了。”

“水都凉了？要不要换一个来？”小丫头认认真真感受铜盆温暖。

“别，要是你刚出去，里头就唤人，该如何是好。”

“也对，以前宋驸马还在之际，”小丫头看看天色，“这时候就该好了。”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为首的方嬷嬷，黑着一张脸回头，“你回去吧！今儿个不需你伺候了。”

小丫头煞白一张脸，慌忙请罪。

方嬷嬷那黑脸拉得老长：冤孽，冤孽，若是叫里头那个听见，怕是反了天了！

里头的那个，新驸马，崔敬，一介武将，耳充目明，听声辨人，个中好手。虽说当下他忙碌不已，手脚俱是不得闲，可架不住耳朵真好使。从窗牖而来的小丫鬟嘀咕之声，丝毫不差落入他耳中。

当即一个顿住，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蓁蓁。

他骤然停下，蓁蓁被勾得不上不下，耐不住，睨他一眼，“你作何？”

美人双眼涣散，一点子清明不见，兼之眼眶略带彤云，眼尾稍显上翘，沉醉迷人，全是自己的功劳。

看清楚这一点，崔敬心中略是安慰。他欺身上去，在她耳畔喘气，盈盈热气之下问道：

“我好？还是他好？”

蓁蓁糊涂，根本不明白他所言为何。

“想不起来么？”男子半张笑脸。

蓁蓁依旧不明白。

“想不起来，那便不想了。”崔敬欣欣然，眉飞色舞。

以前是以前，他们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小丫头子记住又如何，蓁蓁记不住就好。

如此安慰自己，他继续朝前，永不停歇。惹得小娘子嘤嘤不断，哭哭啼啼。

晨光微熹，天际渐次明亮。整个公主府，洒扫庭除之声，从四下响起，而正房外方嬷嬷和几个小丫头子，静静等候，再无人敢言语。

只因内间突然拔高的女声传出来之际，方嬷嬷耳朵竖起，真真听着。

她是个宫廷老嬷嬷，这等闺房之事，比这个更甚的，也不知道听过多少，见怪不怪。可，里头那人，是自己精心照料的公主，如何肯见小娘子受欺负。听得时断时续的嘤嘤声，方嬷嬷恨不得碾碎方才那个小丫头。

这都是什么事儿。

男子，一向小器，要是叫他知道从前宋驸马如何，指不定还要出多少幺蛾子呢。

如此想着，方嬷嬷越发焦躁。一时想要入内喊人，收着点儿，一时想要去教训内外女使小厮，该说的不该说的，且是都知道些，一时，又使人来回禀告小王爷的信儿，怕小主子醒来找阿娘，若是三人遇到一块儿去，天爷啊，方嬷嬷一把年纪，也不敢想象。

又是不知道多久过去，内间方才响起传唤之声，方嬷嬷急得跳脚，招呼小丫头子赶紧入内伺候。

蓁蓁瞧着好模好样，坐在妆台前，方嬷嬷三两步赶上去。她眼睛尖，一眼就瞧见蓁蓁双眼肿胀，没睡好。嬷嬷心疼，扭头欲剜崔敬一眼，见他神清气爽，一脸畅快，正别开丫鬟，自己穿衣裳。

嬷嬷心头火气，一下子窜起来。

一面替蓁蓁梳头，一面转弯抹角劝阻，“公主啊，这小娘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万万不要什么都听旁人的，自己心中有主意才好。小娘子年纪小，没见过几个人，老婆子我仗着年纪大，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

方嬷嬷的老人言还未开张，不知何时崔敬已然在她一旁，恭恭敬敬长揖行礼，吓得嬷嬷手中玉梳噗通落地。

这厮要干什么！他一个驸马，同我老嬷嬷行礼，是何道理！

崔敬状若请罪，“嬷嬷教训的是，我记下了。往后不会再犯。”

从未见过这般倒反天罡的行礼，嬷嬷呆愣愣，说不出话。扭头看看蓁蓁，又扭头看看崔敬，这是什么个意思。

嬷嬷还怔住，蓁蓁拉着她的手，笑盈盈说道：“嬷嬷教训的是，我也记下了。”

方嬷嬷眼角酸涩，猴头，都是猴头，她还没教训呢！

“你们，你们……”

崔敬、蓁蓁：“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