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婶朝着楼上喊，“芷丫头快下来吃饭。”
姜芷音应了一声，练完整首曲子才放下吉它下楼去。
“秋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哒？”
“都是你爱吃的。”
姜芷音愉快地去洗手，被秋婶叫住。
“先给隔壁小顾送去，你回来再吃。”
“干嘛又让我去？”她满脸大写的拒绝。
“我这不忙不开嘛。”秋婶拎着鲤鱼尾巴向锅里滑去，滋啦啦冒着油煎的香味儿。
“他是个怪人！”姜芷音坐在椅子上，明摆着不愿意去。
“人家小顾多好的小伙子，帮咱们家修……”
秋婶的唠叨让姜芷音败下阵来，她要是不去，整顿饭都吃不安生，瞄着锅里的红烧鱼咽了下口水……
姜芷音捧着饭盒，温度传到手里像极了烫手的山芋。
咦，悄悄扔掉就当送过了！才兴起的念头下一秒被打消，浪费不好不好。
她鼓着腮帮子嘟囔着，“他就是个怪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怪人！”
“比小孩子还多变，幼稚！”
姜芷音边走边数落，脚步不自觉地重重踏上台阶，顺着开着的门就这样丝滑地进去了。
一抬头顾寻正背对着她，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放到沙发靠背上，看样子刚下班回来。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问。
“是来气我的？”
“还是来看我气死了没有？”
这个人怎么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他无故生气走开的嘛！
姜芷音怔愣间的一脸蒙，让他脸色微恙，天然冷气降了几度。
“你又成功气到我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这样？好气！
姜芷音在被谁气到的时候总会安抚自己，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找到他的闪光点就不气了。
他的闪光点……嗯……
她飞快地在脑子里搜寻着，从认识他以来的画面。
自顾自地说是她老公……
带有威胁性的言语，突破男女之间的距离……
假装大方，故意给她有虫子的果子……
姜芷音搜罗出一堆他的罪证，就在自我安慰失败之际，想到秋婶说过的话。
“人家小顾怎么就不好了，大半夜里给你送特效药膏，听说赶夜路车都陷路上的坑里了……”
“要不是小顾，你的疹子脸也不会好这么快，直接给□□精当媳妇去了。”
被自家人揭了短，好吧，她承认是要谢谢他。
在这样冷的氛围下，直接说谢谢也不太合适，姜芷音找话题暖下场。
“那个……你的车没事吧？”
顾寻扯了下领带，开口就将话题灭了个凉凉。
“你只关心我的车？是喜欢它吗？”
姜芷音没反应过来，“？”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两颗钮扣，然后是袖口，冷着脸瞥向她带着些许的无奈。
“车没事，我有事。”
“啊？”她上下打量他，找寻着受伤的痕迹。
顾寻没错过她眼中的担心，嘴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不是车祸，是一个小没良心的伤了我……”
被他解开的衬衫形成一个大深V领口，露出立体的锁骨，以及薄肌下的胸口，领带松垮地挂着，将平时的温润添了几分不羁。
他缓步走来，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又是那么熟悉的压迫感。
顾寻深邃的眼眸含着笑，说出的话却带着危险的气息。
“你说我该怎么让她长点记性，下次不乱说话，嗯？”
姜芷音好怕，这人不仅怪还很癫，她用余光瞄向身后，门开着。
她饭盒放下，快跑。
她近乎是扔炸／弹般地将饭盒扔到茶几上，隔着白布也响起不小的声响，就在她转身奔向门口之际，被他拽住了胳膊。
“啊！不要，你这个疯子，变态……”姜芷音逃跑失败，只剩下惊叫。
“喊什么。”他揉着被吵得不轻的耳朵。“小心脚下。”
“啊？”姜芷音低头看刚网购的新鞋子，哪里都好就是鞋带超长，打了双蝴蝶结还剩一大截露在外面。
此刻，过长的鞋带被她踩在脚下，绑好的蝴蝶结也开了，纠缠着溢在地板上。
像她这种拥有完美平地摔的特殊才能，又在鞋带的加持下，肯定会毫无悬念地摔个四仰八叉。
“……”窘迫爬上姜芷音的脸，好丢人。
“那个……误会你了……”
和善如他，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这人有时还是挺大方的嘛。姜芷音为自己的小人之心再次不好意思。
“那你吃饭吧，我走了。”
姜芷音弯腰把丢人的长鞋带草草塞到鞋子里，准备离开又被他叫住。
“等等，我怎么知道这饭里没有被某人恶意加料。”
难以置信摆在她脸上‘怎么可能？’
他慢条斯理地说，“毕竟变态的疯子有什么想法都正常。”
姜芷音那个气，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果然是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我吃给你看。”她坐到沙发上，他也跟着坐过来。
姜芷音打开饭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粉蒸肉，以证清白地给他看。
顾寻修长的手指夹住剩下的半个，顺势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尝做出结论。
“的确没有生姜。”
她放下筷子，起身又被他拉住。
“饭盒里有四个菜，难保其它菜里没有埋伏。”
姜芷音总算是知道，多疑之人大多生在有钱人家的那句老话。
她挨个将油焖大虾，爆炒肉片，凉拌菠菜尝了个遍，瞪眼看向旁边疑心病的富家大少爷。
顾寻很是满意眼前的试菜女使，得逞的笑沾满唇角，这顿饭的确是美味。
单纯的姜芷音还在撇嘴，完全不知上当，被诱骗和他一起吃同一盒饭菜。
*
天太热，姜芷音下楼来倒冰水喝，看到秋婶在廊下，以为她在乘凉。
“秋婶，你又舍不得开空调。”
她叹气都不知说了多少次，秋婶就是不听，总想着那点电费钱。
“外边有风，凉快着呢。”
姜芷音站在玄关，感受着吹进来的都是热风，黏乎乎的，哪里凉快了。
她走回厨房拿起台式小电扇，放到门口。
“你这孩子都说不用。”秋婶嘴里说着不用，身体不自觉地向风扇挪了挪。
姜芷音看小桌上摆满了纸叠的金元宝，听秋婶说。
“快到中元节了，给我公婆烧些，他们活着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在那边手里有钱好过些。”
每年秋婶都在中元节前几天叠金元宝，姜芷音看见了就会帮忙。
对折几下再抻开，一只胖胖的元宝就出现在手心里。
“以前哪来这么便利，现在都是印好的纸买来就好……”
听秋婶说着，她分心地看向隔壁。
中元节，对久居国外的顾寻来说是没什么概念的，今年因母亲的离世而变得不同。
开车回来的路上看到十字路口一小堆围起的火光，空气中飘着烧纸的味道，掀起一波又一波浓稠的想念。
思念正浓被电话打扰，他敛起眼眸中的温软，冰冷地扫向来电显示。
刚接通便是劈头盖脸的质问，是顾青山。
“老婆下葬也不通知我，还是从亲戚口中知道消息，这么大的事你从一开始就想绕开我，是不是？”
顾寻嘴角掀起冷漠的弧，嗤笑一声，“你把我母亲当老婆看待过吗？”
“你的出现会脏了她的墓地。”
顾青山被毫无留情地怼，怒吼过来。“你这个逆子，这么跟老子说话？”
顾寻想起过往，内心有所波动，开口便是讥讽的讨伐。
“你扪心自问配当父亲吗？噢，我忘了，你连良心都没有又怎么会自问。”
“你……”顾青山被怼的卡壳，但也不会老实被骂。
“我明告诉你，我从来就没得意过你那个妈，成天哭哭啼啼把老子的好运都哭没了，丧门星。”
“老子永远不会承认她，现在跟我一起的才是我顾青山的老婆。”
顾寻克制着那种女人跟自己母亲相提并论的怒意，语出犀利直击要害。
“不需要你承认，只要奶奶认可。”
“还有，我的母亲活着是顾家的少夫人，死了入顾家祖坟，而你和那个小三，只要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沾顾家的光。”
顾青山气得声音直抖，“你你……真是倒反天罡……”
即便没沾到一点便宜的顾青山仍要再战下去，跳出历史遗留问题，将矛头指向他。
“说起老子义正言辞，你私自娶了个唱歌的，还不知道她玩得有多乱有多花，有你戴绿帽子的时候，到时把顾家的脸面丢尽，看谁还能护得了你。”
恶毒的咒骂让顾寻一直克制的怒意燃在胸臆，声音带着骇人的火气。
“再让我听到你污蔑她的话，我让你在顾氏消失。”
电话那端戛然而止，挂断。
顾寻紧握电话的手青筋暴起，风乍起，一阵寒凉。
就在他转身踏上台阶时，听到院墙边窸窣的声响，紧接着看她提着大号塑料袋闪着细碎的金光。
“帮我接一把。”
他伸手拎过装得满满的袋子，看清里面的东西。
姜芷音找了个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圈，抬头问他。
“有打火机吗？”
顾寻抽烟不勤，只是在心情特别郁闷时才会抽上一支，不会随身携带香烟更别提打火机。
等他回屋去取再出来，袋子里的金元宝已经被堆在她画的圈子里。
姜芷音伸手要来打火机，点燃一只金元宝，其它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正要问，她双手合十开口说。
“阿姨，听秋婶说新到那边去的，要打通关系的。”
“我那边没有熟人，帮不到你。”
“这些元宝不用省着花哦，明年我再给你。”
火光照耀着她纯真的脸，真诚的举动，暖人心的话语随着火花升起，映亮了他的眼眸。
风吹过带着火星的灰烬腾起，吹向他的身侧。
姜芷音眼睛放亮地说，“你瞧，是阿姨化成风，在跟你亲近呢。”
他摊开手，一些纸屑灰烬落在掌心，还带着些许的温度。
“是不是很温暖，那是阿姨对你思念。”
小圈里的每一点光亮，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最独特最浪漫的温情，暂时将阴阳相隔的壁垒打破。
点点光亮汇聚成汹涌的暖流，在顾寻的胸臆间震颤。
冰冷的心猝不及防暖了过来，他眸中升腾雾气，视线渐渐模糊，火光下的金元宝更亮更耀眼了。
他的声音有些抖，带着平日里的调笑却没了杀伤力。
“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信玄学？”
“你不信吗？”姜芷音不懂什么玄学，只要是美好的东西她都信。
顾寻自然是不信的，不相信鬼神存在，更不相信人死了会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他稍有斟酌几许。
“无论是死后变成蝴蝶，还是风捎来故人的想念……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她笑了。
在最后一个金元宝彻底飞走后，她拍拍手站起身，腿麻身体趔趄了下被他护住。
姜芷音一瘸一拐地扶着他的手臂来到廊下，等麻劲儿过去。
他坐在她旁边。
一秒一秒地过去，两人默不作声，尴尬……
姜芷音侧着身敲着腿，仰着头想话题。
骤然间，他凑近低头抵着她的背，脸藏在阴影里，鼻息顺着她的脊背滑下，姜芷音微微颤栗，想推开他又不敢动。
月色惨白，就像他寡淡的童年。
直到今天他仍期盼着，能有一个温暖和睦的家。
多么可笑。
就在刚刚他还在和亲生父亲恶语相向，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难过吧。
多么可悲。
各种情绪纷繁复杂地纠缠在一起，鞭挞他最后一丝理智，整个人垮了下来。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的不堪，脆弱，都被你看到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苦笑，无形中却少了几分涩味。
姜芷音想起下葬那天，他眸中化不开的浓雾哀思……
还有他满心疲惫地躺在她腿上……
高傲如他沾染了一身破碎，不想被人瞧见，她理解。
刚要发誓保证，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背后又传来一句，虚到不真实的话语。
“姜芷音，我喜欢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