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坍塌的土地,黄沙簌簌下落,粗粝的沙土打在脸上,像是一记耳光。
慕怜现在心里只有四个字——预谋已久,天变,引萧谨忆出山,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引着他们走到这里。复仇,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一个又一个的词蹦哒出来,叫慕怜眼皮直跳。
再睁开眼,已变幻了场景,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能感受到顾晚还在她身边。
才稳了稳心神,紧随而来的是姚光的抱怨声,“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声音不远不近,隔着些距离。“师尊,掌门,师兄,师妹,卿卿!”回声在空洞中荡来荡去。
慕怜看不清顾晚的表情,只能通过还紧握着的手猜测出,他的情绪还算稳定。至少,她的指骨没有被捏断。
死了二十多年的爹妈同时出现的场面,着实是有些震撼的。
耳边传来顾晚刻意压低的声音,“卿卿,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手脚有些发麻,姚光的呼喊声时远时近,没头苍蝇般乱撞。慕怜狠狠心,踮起脚,靠着一点感觉吻上了顾晚的面颊,凉凉的。
第一次没找准位置,只碰着嘴角,还没等她继续摸索下去,已被揽住了腰,唇齿交缠。
大脑缺氧的时候往往没有办法思考,慕怜原意是希望是顾晚没在这时候去思考她知情不报的事情了,没想到最后大脑短路的会是自己。
脸上开始发红,发烫……挤出一点细微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顾晚,出去,出去之后再说行吗?”
回应她的是更深沉的吻,和不容抗拒的沉沦。
姚光的声音越来越近,窸窸窣窣的衣料声,灼热的呼吸,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洞窟里眼睛成了无用的器官。
“卿卿,是你在说话吗?”姚光摸着洞穴粗糙的墙壁,一点点试探着往前,把碍事的土块踢得粉碎。
而顾晚的手依旧禁锢在慕怜腰间,恶意地咬着她的下唇,良久才分开。
慕怜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半个身子还倚靠在顾晚怀里,腿软的有些站不住。
“师兄,我和顾晚在这。”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汇合,想办法逃出这个古怪的地方。
姚光露出一些喜色,在听到顾晚两个字后嘴角又向下撇了撇。
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三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走在洞窟里,慕怜左手拿剑牵着姚光,右手牵着顾晚,夹在中间说不出的难受。
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一股寒流,气温骤降。
微弱的风在洞窟间窜来窜去,靠着这一点细微线索,三人摸索着往前。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看到亮光时,慕怜简直激动地快要哭出来。
来到这个世界,她真是遭老罪了。
映入眼帘的是珊瑚与贝壳堆砌而成的豪华宫殿,那些光芒并非日光,而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的柔软光线。
慕怜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地方,圆润的珍珠如米粒般洒在地上。
坏消息,以她多年的看文经验,不会有什么好事。好消息,殿里乌泱泱一群,都是自己人。
“师尊,掌门!”姚光总算舒心了些,不用跟顾晚强装和睦了,大跨步拉开了距离。
慕怜抬眼望去,整整齐齐的,只是少了毕方。想来赤炎还是有些舐犊之情的,没忘了把自己儿子捞走。
至于顾晚他爹嘛,慕怜长睫微动,想起他那副包裹的密不透风的装扮,银色面具闪着寒光,如同二月冷霜。这人似乎不太在乎他还有个儿子,从出现到消失,都没看过顾晚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慕怜拉着顾晚与人群汇合,镶嵌着宝石的穹顶极高,给人以威严和寒冷的视觉效果。
“龙宫。”萧谨忆眼神淡然,又透着一股迷茫,看着周围绚丽的色彩,眼神停留在中央一株巨大珊瑚树上,朱砂般的深红色内敛而妖冶,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世上真的有龙宫?”萧纵眼神变了变,试探着问,“姐,你来过这?”
龙,不过是这个世界虚幻的设定,偶然出现些什么龙族至宝之类的道具,与剧情无关紧要。慕怜看向萧谨忆,她纤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蹙着眉,“记不清了,或许来过吧。”
慕谨行问:“师姐,你还能记起该怎么出去吗?”
萧纵立刻驳他,“那次受伤后,姚长老就说过,不可刻意去想从前的事情,以免牵动伤势。”
慕怜几人作为小辈,此刻也没有说话的份,只见萧谨忆皱着眉,“吵什么,天变还未解决,我们得想办法尽快出去。”
她漂亮的眼睛看向慕怜,“谨行,你把卿卿身上的封印解开了?”
慕谨行脸上蒙着一层晦色,只道,“出了些变故,日后再详说吧,师姐……”
在萧谨忆面前,天虞的掌门和长老都像是泄了气般,有些小心翼翼。
“萧纵,你那个徒弟?”她的目光落在顾晚身上,更冷了几分,萧纵则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慕怜不知萧谨忆是如何一眼认出她来的,但她失去记忆之事看来不假,且慕谨行和萧纵都不想让她想起。
“你叫顾晚是吧。”萧谨忆朝这边走两步,思索着初次见面时的场景,“罢了,你若是好好对卿卿,不要为祸人间,便是魔也无妨。可你日后若是做出对不起卿卿的事,我绝不会饶你。”
“姑姑。”慕怜不知顾晚听到这些话有什么感触,她只觉得心里酸得紧,母子相见不相识,如同陌路人般。
“傻孩子。”萧谨忆笑着看慕怜,“姑姑这是为你说话呢。”
慕怜有些焦急和不安,口不择言地吐出几个字,“他很好。”
顾晚微微垂下眸子,好似在记忆里,慕怜从未这样说过他。
“我会对卿卿好,一生一世。”像是诺言般,在千万株珊瑚的见证下,顾晚缓缓起誓。
“好,你既做了天虞的女婿,又在天虞修行数年,自然也该天下苍生放在心中。”萧谨忆没有看见她身后慕谨行和萧纵那奇怪的脸色,只朝着顾晚温和一笑。
“是。”
这画面在慕怜眼中可以称得上是诡异,可看着慕谨行朝她使的眼色,也只有扯出一些笑来敷衍过去。
龙宫巨大而空荡,到处是珊瑚树,众人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来。
“好古怪的地方,怎么连个出口都没有。”姚光眉头紧锁,更奇怪的是,他们来时的黑暗洞穴,仿佛从没有存在过一样。
厚重的贝壳墙壁呈现出圣洁的米白之色,没有一丝一毫人工穿凿的痕迹。
慕怜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洞口,那不过是个传送阵,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这里。可目的又是什么呢,报仇,将他们活活困死吗?
可顾晚,是那人的亲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有何必将他也卷进来。
萧谨忆靠着墙,抬眼看着那株红珊瑚树,总觉得很熟悉,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仿佛这些年的记忆都被蒙上一层雾气,雾气后的真相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恼人得紧,外边还有天变这个烂摊子,他们又困在这里。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想来事情也不至于如此糟糕,她总是太过莽撞,明知是个圈套,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来了。
若是父亲还在,恐怕又要黑着脸训斥她了。
萧谨忆眼里露出一丝黯淡和伤感,众人也都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看似薄薄的墙壁却是刀枪不入,一丝小小的刻痕也会马上修复,简直像活的一样。
慕怜拿剑砍着墙,心里突然有一丝慌乱。活的?该不会这座龙宫真的是活的吧!
她脸瞬间白了下来,如同置身鱼腹。
而在苍梧海边,原本绑着赤炎的法器结结实实用在了毕方身上,赤炎一脚踹在他身上,还不解气,但想想家中的夫人,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男人,提醒道,“主人,尊上还在里面,我们真的要动手?”
“你以为我费了这么大劲,是请他们去苍梧海底下看看珊瑚吗?”
男人声音极冷极狠厉,赤炎心头一震,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主人,那毕竟是您的……”
“再者说,就让萧谨忆这么死了,也太便宜她了。”赤炎咬咬牙,“不若先用魔藤控制住他们,慢慢折磨。”
男人眼神凝视无边无际的碧蓝水面,良久,点了头。“把你这没用的儿子安置好,我们去龙宫。”
“是!”赤炎看着男人的背影,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他们纵横四海的日子。只可惜,二十年的怒火烧尽了一切,只留下满地灰烬。
他看着天边暗红的长疤,缓缓闭了眼。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身为臣子,他没有路可以选,只有沿着主人指的那条冥河道,走到黑。
“卿卿,别怕。”顾晚注意到慕怜的脸色,轻声安慰着,“这些墙我们已经用尽各种方法试过了,看来只能再想别的路。”
他深邃的眼神落在那株红珊瑚树上,淡红的光芒中忽然现出几点绿光,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如迅猛的游蛇,缠住一切。
这时,那令人想忘也忘不掉的狂笑声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