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东湖的一艘画舫上,有一抹倩影快速游动着,头发上簪的步摇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女子面容十分惊慌,快速的朝着前面的花灯跑去,这是殷娘给她留下的信号。
花灯下,停泊着一条破旧的小渔船,沈冬毫不忧虑的从画舫上跳下,坚硬的船板使她忍不住疼的闷哼一声。
沈冬只觉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未坐稳,她便抓紧木桨,一刻不敢停拼命地往芦苇丛中划,直到画舫消失在目光中,她才稍稍松懈,揉揉摔痛的腿。
方才画舫上的人似乎是秦执!贴身侍卫在此,那徐徵会不会也来了,沈冬回想起在画舫上秦执似乎没有发现她,但冥冥之中总有到冰冷的视线紧盯着她,似黑夜中的饿狼!
这几日似乎一直有人在跟踪她,无处不在的眼线让她心中越来越恐惧,前几日听殷娘说皇帝一个月前下江南南巡,扬州虽然离江南道府司隔了一个县,但若是走水路,一天就能下扬州。
那股恐惧感在心中逐渐放大,徐徵会不会已经发现她了,从她上那艘画舫起,沈冬心中暗自后悔了,若不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她也断不会来画舫卖花饼。
船在江面划了一会儿,离画舫越来越远了,直到小船篷驶入浩荡的芦苇丛,沈冬系好船绳,拎起裙摆踏上沙滩,殷娘在船上留下一笔书信,说她在木屋里等她,外面太冷了。
走了许久,沈冬才寻到芦苇丛中的木屋,殷娘替她拿好了行李,等天明,会有一条黑船经过这去赤水县,离开这,去南蛮,那里是异国。
只要彻底离开了周朝,就能放下心安稳过好自己的日子了。
芦苇丛被风吹动发出窣窣声,暗夜中似乎长满了眼睛,沈冬心中有点七上八下。
推开木门,殷娘被绳子捆住绑在木柱上,嘴巴里塞了麻布,她满眼都是泪,拼命摇头,嘴中呜咽不清。
不好!
屋外顿时点起数把火炬,一道高大的暗影从身后投下,将沈冬完全覆盖其中。
“沈冬,好久不见!”徐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声音像被紧紧勒住喉咙的野兽的咆哮,低沉而沉闷地在喉咙里滚动。
彻骨的寒意贯透全身,沈冬知道,她躲不过了!
若是一开始她没有贪那点钱财,她会不会就此不再与徐徵纠缠不休。
……
乌压压的黑云积留在西边的上空,高耸的乌连山被大片雾气笼罩着,不见昔日峻峭的山峰。
乌连山下的一座小镇此刻人声鼎沸,来往的商人、游人络绎不绝,街道两侧的小贩们热情地吆喝着。
早市格外的热闹,包子铺里拥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两个牵着马匹的商人见包子铺人多,就挨着隔壁新开张的茶水摊坐下。
“兄弟,朝廷估计要打败仗了,咱还是赶紧跑吧!”
“真的假的?”
“听兄弟一句劝,送完货赶紧溜,保住小命最重要!”
沈冬坐在路边的茶馆上,听着旁边这两位仁兄的话,指尖不断摩搓着杯口,“老板,结账!”
“客官,一共三个铜板。”老板微微苟着腰说道。
她从布袋中掏出三枚铜板放在桌上,边境战事吃紧,看来也不能在这久待了,得赶紧多攒点银钱去别的地方待。
……
三日后的傍晚,天色骤变,大片大片黑云罩住乌连山,紧接着大雪降临,夹杂着凛冽的西北风,天地间混沌一片。
窗外寒风呼呼,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沈冬窝在屋子里不出门,本来打算今日再去捕几只狍子拿去卖钱,可现在看来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无法出门了。
屋内烧着柴火,沈冬窝在暖和和的被子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马蹄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怎么战争都离关口这么近了吗?”她带着一丝疑惑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大雪总算停了。
推开门,一股寒风裹挟着细雪迎面吹来,沈冬缩缩脖子,转身拿起弓箭就走向屋外,“大黄,你可要替我好好照看我们的家哦。”沈冬边锁着门边对院内的大黄狗说着,“等我打猎回来咱们就开荤啦。”
大黄也汪汪叫几声回应着。
今年塞外这场雪下得真早,她攥紧双手,嘴里不断呼出热气,,“呼呼,真冷啊。”
沈冬的双颊被冻得通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这寂静的雪原上就像只小鹿,背着长弓来到了山崖下,这是她发现的捕猎的好地方,山崖下藏有一汪泉水,泉水常年不结冰,经常有一些动物来此饮水,她在此埋下的好几处陷阱,如今大雪一连下了几日,地面被雪覆盖住,已经无法找到自己埋下的陷阱,她只得拿着弓箭一处一处地戳。
咚咚,寂静的山崖下传来轻微的敲击声,沈冬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不远处隆起了一个小雪坡。
平日里她最多能打个兔子,狐狸,今日难不成她真猎到了野猪吗?
沈冬兴奋地跑过去,用手刨开表面积雪,突然她摸到了一支箭矢,顺着箭矢摸上去,映入眼前的是一个面色铁青的士兵。
她伸手去探脉搏,发现此人已经死了,清走所有积雪后,沈冬发现这是有四五个人尸体堆起来的死人坡。
“已经打到这儿了吗?”沈冬想着。“还以为是大猎物呢,算了,这几只箭看上去还不错,收了。”
冰天雪地的,尸体连同着箭矢一同冻得僵硬,沈冬挨个从尸体上拔箭,尸坡之下有一具尸体的穿着与一般士兵不同,应该是位长官吧。
沈冬脑子里思索着手中的动作却不停,麻溜地拔箭,银色箭头上的血迹早已冻成血霜,从□□上猛地拔出,那人痛苦地呻吟着。
她吓得扔掉手中所有的箭,“军爷,军爷,小的无意冒犯,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沈冬跪在地上哐哐地磕头。
“救…救我。”那人嘶哑着说着,脸色被冻得铁青,宛若死人一般。
沈冬微微抬头,睁开半只眼睛看过去,只见那人抬起手向她求救着。
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没死!”“吓死我了。”沈冬立马从地上站起来,用脚轻轻踢了下那人,说道:“我凭什么要救你啊,谁知道你是不是逃兵,别给我带来祸事。”
“公…公子,求你救我,我不是逃兵。”面前的人似乎只剩下一丝气息,“公子你救我,定会……定会有……”
沈冬趴在那人的嘴边听着,可是话还未说完,他就昏死过去了。
她在那人身上摸索一番,发现了一枚质地上好的玉佩,看来眼前人身份非富即贵啊,若是能挟救命之恩狠狠索要一笔钱财,沈冬想着不禁笑出声来,真是上天待她不薄啊,天上掉馅饼了!
树枝上掉下一团雪,不偏不倚落在沈冬的脖颈,冻得她直打个哆嗦。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地上躺着的人已经被冻得如同一具冰雕一样,睫毛上都染上了冰霜,再呆下去恐怕到嘴的馅饼也飞了。
她本来打算将人扛回去,但男子体量修长,宽肩长腿的,再加上穿着厚重的甲胄,沈冬毫不意外地被男子压倒在雪地。
没办法,三下除掉男人身上的甲胄后,沈冬拽着男人的腰带一步一步向前拖,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大雪初歇,笼罩山顶几日的雾气消散,乌连山的山峰被雪覆盖着,山脚处一间小屋的烟囱飘着青紫炊烟,屋内的柴火燃烧着,偶尔发出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榻上躺着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光秃秃的土墙壁,屋子中央摆放着火炉,柴火在炉中烧的噼啪响,以及榻沿边坐着一只大黄狗,四目相对之后,大黄狗“汪汪”叫起来。
“大黄,”一个身穿灰蓝色棉袍,梳着高高马尾的少年推开门走进来。
“你醒啦,快喝药吧。”沈冬端着药走进来,“你不知道啊,这药都热了三四回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算挖个坑把你埋了。”
她把药递给躺在榻上的男子,“喏,趁热喝吧。”
男子迟疑地接过药,却迟迟没有喝,他向沈冬投去警惕的眼光。
“哎呦,你放心大胆地喝吧,这还是我特地跑去镇上找郎中开的药,没毒。”沈冬翘着腿看着男子说。
男子将药碗端在鼻尖闻了闻,迟疑片刻,还是喝了下去。
沈冬瞧见那人喝完了药,踏着小步走到榻前,兴奋地问道“喂,你在军中是什么等级的将士啊?”
那人不出声,只是用眼睛打量着沈冬。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沈冬掏出怀中的玉佩。
男人看见玉佩就急忙起身去抢。
“哎,你干嘛。”她一个灵活转身就躲开了,
“我瞅着玉佩。”沈冬拿起玉佩在眼前打量着,“呦,这玉佩上还有字呢,念什么来着,余……微,这是你的名字吧,原来你是余公子啊。”
玉佩上的字经年累月被摩擦,沈冬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出一点字形来。
余微顿住,不再争夺玉佩,低着头坐在榻上喘着粗气,许是伤得太重,每次喘气就像是被捅破的窗户,呼哧呼哧,脸色简直白得吓人。
男子休整片刻还是目光偷偷看向玉佩,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在下有朝一日一定会报答公子的,只是烦请公子将玉佩归还于我。”
“那怎么行呢,余公子,我要你现在就报答我。”
沈冬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说罢她两眼放出精光。
余微皱起眉头,说道:“公子,在下现在还无法拿出这么多钱。”沈冬几乎跳起来“一百两你都没有吗?那那那,那六十两也行。”
余微沉默不语。
“那五十两?四十两呢?”沈冬几乎要哭了,“最低三十两了,我看你带着这么好的玉佩还以为你是个有钱的主儿呢。拿不出三十两白银,这块玉佩我就替你好好收着。”
这下好了,横财是发不了了,还搭上了一个病秧子,抓药的钱还是自己出的,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沈冬转身欲走,此时余微飞扑上来,想要拿回玉佩,一个不注意她被扑倒在地,伤得这般重力气还是那么大,沈冬迟疑片刻便缓过神来。
“大黄,大黄快来帮我。”沈冬呼喊着,大黄也飞扑上来,死死咬住余微的袖口,趁此机会她一把推开余微,男子被推倒在炉火旁,脑袋重重撞在石台上,又昏过去了。
沈冬深深地松了口气,朝着大黄投去赞赏的眼光,不愧是大黄,今晚加个肉包子。
火光照在余微的脸上,留下睫毛的阴影,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又产生一个想法。
“嘶”余微感到脑袋后十分疼痛,好像有人打了他,一睁开眼睛,余微就看见面前睡着一位少年人,少年肤色雪白,两瓣唇粉红,似乎仍在睡梦中,只是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巴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话。
余微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这时眼前的少年人睡醒了,她揉着惺忪的双眼,说道;“呦,你也醒了啊,余公子。”
“余公子?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余微茫然的看着沈冬。
“怎么,余公子是真不记得了还是给我装傻呢?”
“我,我真不知道,嘶,头好痛。”余微闭紧双眼,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沈冬蹭一下子从榻上爬起来,不会摔的那一下把脑袋磕傻了吧。
她摸着下巴仔细审视着绑在椅子上的人,说道,“那我问你,我有一个笼子,里面既有兔子,又有鸡,共有八个头,二十条腿,那我这笼中有几只兔子,几只鸡?”
鸡兔同笼问题永不过时。
“两只兔子,六只鸡。”余微马上回答出来。
这么快,沈冬自己还没算出来,抓着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算你聪明!”沈冬说。
还好还好,人没傻,她长吁一口气。
“那你知道这块玉佩是谁的吗?”沈冬掏出怀中的玉佩。
“玉佩?”余微想凑近仔细看玉佩,沈冬一把收回,他只好作罢。
“公子,你能告诉我这是何地,我又是谁吗?”余微看着沈冬问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冬皱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随即脸色一变,一双眉毛耷拉着,略带哭腔地嚎啕道:“哎呦,我的好弟弟啊,恁不记得了吗?我是恁的沈大哥啊,恁娘临死前托我给你找户好人家,让恁好好活着。”
说着说着她还挤出几滴泪,“我苦命的余微弟弟啊!”一顿胡乱输出之后,她都快要将自己骗了过去了。
余微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年轻的沈大哥不禁顿住,眼神中尽是怀疑,沈冬担心自己演得不够真,于是哭得更大声,“余微弟弟啊,沈大哥还能骗你不成,你放心,过几日大哥就带你去镇上找处好人家,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娘的遗愿啊!”
余微漆黑的双眸望向她,似是在思考,眼前的人说的话可不可信,但自己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别无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只是沈大哥你为什么要将我绑住啊。”余微问道。
貌美的青年人被绑在木椅上,倔强的眉眼,不服输的心气,好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啊。沈冬停住虚假的哭声,大眼睛眨巴眨巴,欣赏着自己捆绑的艺术,不枉费她大学暑假花一个月时间在网上学的捆绳。
而后沈冬回过神,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弟弟啊,你忘了吗,你有颠疾啊,一发病就打自己,你摸摸你的脑袋,是不是还感到疼,我怕你继续打伤自己所以将你绑起来了,现在你恢复神智了,我这就给你解开。”
沈冬赶忙解开余微身上的绳索。余微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看向窗外的乌连山,问道:“沈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去镇上啊?”
“过几日,等你身体养得差不多了就去。”沈冬笑着说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食垫垫。”沈冬说罢便走出去关上门,“差点就演砸了。”她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