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鬓的发丝被晚风吹得扬起,群众的欢呼声随着音乐声响起戛然而止,音色清润空灵的男中音低声吟唱,宛如清晨的雨滴打在山林间无人问津的玉石板上。伴随着前奏的是一双皮鞋落在光滑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传来有秩序的“哒哒”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昂首阔步而来,他眸含深情似黎明的光,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向往。
像是预感般,正发愣的南枫缓缓抬眼对上那人的目光。心一颤,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情绪,像是没睡醒,身体的反应比灵魂慢了两拍,但只需再多看一眼,覆盖在心尖上的冰霜便迎来了暖煦的日光,心头顿时温热一片。男人脸上的笑容如热恋时期一样,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他没有到南枫身边,只走到舞池中央停下。
女士们纷纷开始整理着装与妆容,随即兴奋地拉着各自的舞伴往舞池中央去。一阵“叮铃哐啷”响迫使她们停下脚步,有几位胆小易受惊的女士失态尖叫出声,余下的人面露不悦,满场寻找这位麻烦制造者。玻璃杯刚好掉在林影脚边,吓了她一跳,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并向好友投去关心的眼神。
不知何时起身的南枫在众人惊叹的,好奇的,怪罪的目光中向舞池款款而去,璀璨的灯光衬得她越发肤如凝脂,韵味天成。男人们个个看直了眼,叫原本已经消气的女伴们彻底恼了,撒开他们的手回到座位上生闷气。绿裙女子像失了神的陶瓷娃娃,过分美丽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诡异,没人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冲上前去阻止她。
终于,她赶在第一个动作开始前站在了宴会厅最中心的位置。“这女人想出风头想疯了吧?”得知其用意的某家小姐冲南枫大喊了一句,那声谴责装满了埋怨与鄙夷,绿裙女子没有回应她,其他人也没有。
踩着节奏,甜蜜恋人互相行礼,女人的双眸在顷刻间忽地炯炯发亮,礼毕,明媚的笑意才终于攀上她漂亮的脸蛋。南枫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牵着他,就像他们练习了无数次那样,随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翩翩起舞。
“你来了。”
南枫的脸上多了一丝血气,她的双眼始终不肯从他的脸上移开,甚至恨不得强迫眼球减少眨眼的频率,这样就能多看他一秒,这样便可以牢牢地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南枫,我怎么舍得真的对你狠心?”
*
她的来信。
南枫:生命短促,爱无退路。我不管爱葬生何处,我只求陪你到末路。
*
南枫:“别再离开我了好吗?别再那样不理我了好吗?”
“南枫,”男人轻笑出声,如果不去细看,也许很难发现他眼里装着那么多的心疼、遗憾与不甘。他打断节奏,拉着她一起停下动作,后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用柔软温热的唇替她擦去眼角渗出的珠光,承诺再也不会将她推开:“我不管爱落向何处,我只求今生今世共度。”
他们的眼中只留彼此,无视全场无数双透着惊恐与不解的眼睛忘我地舞蹈。一开始同样不理解的还有林影,主持人进场后南枫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像是在紧张又好像是因为难过,再一看仿佛又是高兴的,后来不知怎的还打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林影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直到发现南枫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前上方大约高七、八公分左右的位置,嘴角带笑,笑中有泪,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舞蹈进入尾声,南枫全情投入,飘逸的裙摆随肢体的摆动铺开、收敛,宛如一只灵动轻盈的蝴蝶。原以为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解风情的冰山美人,不想跳起舞来会是这般柔情似水。男人们的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贪婪,女人们则从妒忌转为由衷的欣赏。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原定的群舞到头来成了独舞,这一幕被镜头留下并被多家报社所发表,虽然当时的设备无法还原那条裙子在灯光下美轮美奂的色彩,但这一幕深深地印在了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多年后,当很多人都不在了,许多事尘封在岁月的长河中,迈入老年的南枫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泪湿眼眶。
结束后,掌声如海浪汇聚,宴会厅内被连绵不绝的回响包围,人们欢呼雀跃,没人注意到位子上的林家小姐捂着嘴,失声痛哭。
突然有人递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居然是严峻笙。林影不客气地接过,现在可不是怄气的时候,妆肯定花了,她不敢想象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会有多糟糕,要趁大家没注意到前想办法离开这里才行,她可不想因为这个成为全场的另一个焦点。
林影用手帕捂着脸,因为哭得太厉害有些缺氧,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眩晕差点没站住脚,好在严峻笙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否则真会闹出笑话。林影扶着桌子站稳,慢慢顺气,等身体觉得舒服些了才礼貌地向对方道谢。严峻笙盯着她哭肿的粉红色眼皮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大好,可惜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让林影觉得讨厌。
严峻笙:“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看人家跳得太好了,自惭形秽?”
果不其然,这男人长了一张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嘴,她的感激之情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林影将手帕往下挪了挪,确保不会被拍到不好看的照片的同时也要让他准确地接收到她眼里的不满和鄙视。
林影:“你懂什么?”
严峻笙罕见地没有回嘴,只是看着她,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忘恩负义的小东西。见他还杵着,林影踩着小皮鞋从他身边绕过,直奔洗手间。她不想和他废话以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不管是媒体记者的,还是田家人的,因为今晚是属于南枫和陆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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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影用冷水拍拍脸,擦干净后补了妆,可惜消肿时间不够,眼皮、鼻尖和嘴唇还是红红的,肿肿的。她不想再待下去,收拾好自己准备返回现场叫上南枫和陆易一起离开。
“峻笙。”转角处传来女孩的埋怨,语气里是满满的委屈,同时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是你找我当你的舞伴的,这舞蹈我练习了很久,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上去跳呢?”田思思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可她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冲严峻笙发脾气,严峻笙对她的态度本就冷淡,怕这样做了后就不再联系她了。
严峻笙:“抱歉,我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跳舞。邀请你当我的舞伴是因为有这个需要,我以为这样的场合跳舞只是助兴,没想到田小姐把这当成了重点,如此放在心上。这次算我不对,早知道不应该劳烦你陪我参加的,让你感到扫兴是我思虑不周。”
田思思本来只是想撒个娇,不想弄巧成拙,细细想来,当初严峻笙确实对她说过不会参与到群舞中,是她自己一头热扎进去,又是请老师教学又是刻苦练习到半夜。这下可好,不仅努力付之东流还惹他生厌。
“对不起。”田思思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眼眶微红,带着一丝乞求的目光望向眼前这男人,“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因为没能看到峻笙你的舞姿,你看起来像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得很好的样子,我想跳起舞来应该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是吗?”严峻笙回复得很随意,也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聊下去,“舞会既然已经结束了就回家去吧,我看伯父伯母也还没走,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那么,”话音刚落,严峻笙冲她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等等!”田思思叫住他,提起裙摆小跑着来到他对面,放下裙子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问道:“你,你没有其他的话要对我说吗?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的?”
“嗯?”严峻笙看着她,疑惑地侧了侧脑袋,示意田思思把话讲得再明白些。田思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出口,场面陷入沉默,让被迫被夹在厕所到门口中间走廊进退不得的林影误以为两人已经离开了,于是便看到林家小姐顶着一张粉红色的小猪脸贸然登场。
台阶上一前一后的两个木头人在听到脚步声后同时往这边看了过来,见是林影,田思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后因觉得丢了面子羞愧地低下头,严峻笙则是盯着这位不速之客红红的鼻头看了两秒,后撇过脸去,态度依旧傲慢无比。林影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看看严峻笙又看看田思思,拿不定主意是该无视这一切继续走自己的路,还是说些什么再闪人。
三人之间特殊的情感身份让这一幕变得更为别扭,纵使像严峻笙这般善于伪装的人都开始感到呼吸不畅,相比林影的没想好和田思思的不敢动,严少爷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和行动力切断这诡异的氛围。这时,场馆的大门被打开,看来已经到最后一批宾客离场的时候了,田思思忽然勇气大增,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她顾不上林影还在的难为情,对男人表白道:“峻笙,冲你发脾气是我不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明天还能再见吗?剧院里有一出新排的戏,我想邀请你一起去看,你明天有空吗?”
林影只觉得脑子疼,这田思思没事吧?严峻笙摆明了对她没意思,就算会同意和她来往也是因为她姓田,这是多想不开啊,又是表白又是道歉的,就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吗?要管吗?林影问了自己一句,好像跟她没关系,而且她对田家小姐也没多大好感,可是南枫经常对她说女孩子要相互团结,互相拯救彼此于水火。
“田小姐,”林影最终还是决定听南枫的,“你不用这么卑微吧?我是说,你年轻漂亮家世又好,要找也应该找一个肯哄着你的人,而不是让你受委屈的,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严峻笙他不值得。”话音刚落,便看见严峻铖从会场里出来,林影一个激动没站稳,加上穿了整晚的高跟鞋本就腿软,一个不小心踩空扭到脚还磕在了石阶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眼角瞬间飙出两滴泪花。离她最近的田思思见状立马伸手来扶她,严峻笙也在第一时间冲过来帮忙,就连远处的严峻铖貌似也发现了这边的状况,迅速整理好相机包朝这边跑来。
“你没事吧,林小姐?”田思思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忧,声音微颤,像只纯良的小白兔。林影刚想说“没事”,可稍稍动了动脚便是一阵钻心的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在飞速肿胀,又痛又热,以至于连张口呼吸都要轻轻的才行。
严峻笙蹲下身查看林影的伤情,两手抓住她的腿稍微扭了扭看了看,确定不是骨裂后抬头冷冷地看着她,嘲讽道:“这就是你说人坏话的报应。”这么完美的一张脸,可惜说不出一个能听的字。林影不服气地咬着下唇,本想忍着痛骂一句回来,但这程度的伤痛远远超出了她可承受的范围,满腔的怒火最终化为半声无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