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青饭店出来后南枫领着陆易去陈伯的摊位上买排骨,一袋带回去,一袋送给雅晴他们。她的右手上拎着不少东西,左手牵着陆易,因此在掏钱的时候遇上了点麻烦。陆易见状便下意识地想要去接陈伯递过来的袋子,手伸出去一半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好再伸回去,脸上的表情也从笑脸盈盈转为深深的落寞和愧疚。
南枫紧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手,后微笑着将右手上的袋子放在地上,随后掏出钱递给陈伯,接过装着排骨的袋子后再弯腰将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重新提起来,再重再不方便也不曾松开他的手。陈伯以为她伤了左手,热心地问需不需要帮忙,被南枫拒绝了。
雅晴家外面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南枫和陆易被拦在了最外圈,虽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能听见一个小混混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嗓音尖锐的男人先是对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应门的王涛言语羞辱了一番,见这招没用,便威胁他说要是不能在三天内把钱还清就把他干的好事告诉他老婆,告诉警察,让他把牢底坐穿。
听到这,屋里装听不见的大个子终于开始紧张,他不露声色地瞄了一眼对面的妻子,雅晴将小希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掌捂住儿子的耳朵,整个人超乎寻常的平静,像没有风经过的湖面。王涛惊讶地发现原先胆小的妻子如今像是变了个人,面对混混上门闹事再也不会害怕地躲在他身后缩成一团,是她习惯了,还是因为不再需要他了?不论是什么原因,这个改变令他恼火倒是真的。王涛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若不是因为外面有太多人,还有负责看守他的辅警在,他一定会冲出去狠狠揍他一顿。
那小混混直到把嗓子喊哑了才离开,看热闹的邻居这才纷纷散去。早已热得汗流浃背的雅晴迫不及待地开了门准备带孩子出去透透气,见到有些日子没见的南枫先是一愣,后欣喜地笑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雅晴:“要进来坐坐吗?”
南枫先是摇了摇头,随后用眼神示意雅晴往自己的左侧看。雅晴起初没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发现南枫的左手呈现出牵手的姿态才恍然大悟,于是她将小希交给丈夫照顾,自己则带着两位恩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河边,这边人少,方便她们说话。
雅晴:“还有几天?”
南枫:“三天。”
雅晴:“都想起来了吗?是怎么一回事。”
南枫点点头道:“六月的第一天他在集市上看见有两个人发生了争吵,本想去劝架的,没想到其中一人身上带了刀。那日天暗得尤其快,街上没人,所以......”
“六月一号那天。”雅晴接过她的话继续说下去,“我有印象,那天有天狗食月,我嘱咐我老公要早点收摊回来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我老公是在那日的第二天离家出走的,估计就是六月一号收了摊后又跑去找地下钱庄借的钱。这么看来月食确实是个不祥的征兆啊,对我而言是生活变得更糟糕了,至于你,我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微风穿过树梢吹酸了心窗,南枫抬头望天,竭力压制住心中那股翻涌而上的情绪:“虽然陆易让我不要管,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伤害他的人是谁。”
“你可千万别想着去报案。”雅晴急忙打断她,“万物自有它的规律,即使后面多出了四十九天,但这四十九天一旦结束一切都会归位,届时陆易的事自然会被发现,警察会还他一个公道的,你现在去报案反而徒增嫌疑,只怕到时候说都说不清。”
远处山林间有火车缓缓驶过,喷出的滚滚黑烟和轰鸣声将南枫一句“我知道”消散在空气中,追不回来的三个字如同抓不住的爱人。她用力握紧陆易的手稳下心神,只有感受到他的存在才能控制住即将决堤的情绪。雅晴不忍看她这样,但能为她做的却非常有限:“最后三天你们要一起好好过,别再给我送东西了,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陪着他。”
南枫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咬着下唇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再过三天你丈夫也要......你们也要好好珍惜时间。”
雅晴苦涩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王涛回来后夫妻俩的感情就有些不一样了,她似乎远没有他不在时那般需要他和想念他,不知道是她变了,还是他?雅晴在丈夫消失的那段时间花了太多的时间和力气去怀念他,她以为自己没有他不能活,然而重逢后的喜悦竟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强烈。自两人闹不愉快的那晚后,夫妻俩之间的相处便一直没办法回到从前,如履薄冰,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特别小心谨慎,她对他是这样,他对她更是。
*
下午一点南淇坤带着画具箱如约来到严宅,这是林影的意思,她说虽然自己腿坏了但手还在,严峻铖动不动就往外跑,南枫也很忙,她整天待在床上无聊的头上都快长霉了,所以在经过伯父伯母同意后便将南老师请到严宅来上课。南淇坤也希望能给女儿和陆易提供更多独处的时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栾树绚烂,一树浪漫。蘸了粉红色颜料的笔在铺开的白纸上一上一下点缀,三个小时后一副精美绝伦的画作悄然诞生。南淇坤在看到学生的作品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画得很好,看来马上就可以从我这里毕业啦!”
林影双手叉腰还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机灵活泼的模样惹得南淇坤哈哈大笑。南枫的眼睛形状和她父亲的很像,这不免让她想起了好朋友,高兴的表情忽地淡了下去:“南枫和陆易还好吗?”
南淇坤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后一抹苦涩的笑容在他唇边绽开:“在我离家的时候那两个小家伙正窝在一张躺椅上谈天说地呢,她的笑容越灿烂我这个做父亲的越是感到心痛。我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失去了深爱的妻子,因此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找到一份稳稳的幸福。后来南枫对我说她不想嫁人,我便觉得这样也不错,因为失去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再后来她遇到了陆易,他们两个彼此深爱却只能......唉,到底还是有缘无分啊。这几天我老觉得是不是自己受到了某种诅咒还连累了南枫,不然为什么连我的女儿也要经历我经历过的痛苦呢?”
“别这么说,”林影拍了拍南淇坤的肩膀以示安慰,后问道:“所以老师你到现在还能看见陆易是吗?”
南淇坤沉默片刻,后摇摇头道:“从今天早上开始就看不全了,昨天还好好的呢。南枫倒是没什么反应,不知道是装不难过还是只有我这样,我不敢问,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其实他一直对发生在陆易身上的事感到怀疑,他不信这世间真有死后复生这样荒唐的事,可那是女儿亲口对他说的,也在今天早上得到了证实,丧子之痛虽痛彻心扉,可他也只能接受这一切。
急促的铃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那音量高调刺耳令人胆战心惊。林影接起来听了两句后立马变了脸色看向老师,看到她的反应,南淇坤呼吸一滞,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冷汗弄湿了他的后背,南淇坤手抖得厉害,抬手先抹了抹眼角然后才伸手去接听筒。
电话那头的南枫呼吸急促而沉重,她的声音里只有恐惧和悲伤,除了不停地喊着让南淇坤回去外没有提供其他任何信息,不管是林影还是他这个做爸爸的都不曾见她这样过。心急如焚的南淇坤顾不上收拾东西,立马拔腿往家赶。热闹的街头人潮如织,他嘴里不停地喊着“借过、借过”,恨不得装上翅膀立刻飞回女儿身边。这一路上他做了很多猜想,是女儿受伤了还是做噩梦了?他强迫自己避开心里的答案,但“死亡”两个字还是强势地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那是发生在南淇坤下山之后的事,当时陆易正抱着她悠悠哉哉地躺在躺椅上一起看书,南枫举着书负责翻页,陆易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看到精彩的部分还会停下来讨论。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正常且美好,感受着他热热的体温南枫甚至产生了“四十九日还魂是假的”的想法,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四十九日倒计时吧?不然为什么明明只有两天了,他却依旧如此鲜活?
大脑不断地给她输送这条暗示,久而久之南枫的意识逐渐恍惚,竟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幸福感轻抚着她的脸颊,后钻入她的身体,融进心扉。直到陆易的笑声“叮”的一响击中她,南枫回过神,问他在笑什么。“这个小女孩的做法很有趣啊!”他这样回答道。南枫快速扫了几眼,并没有找到他说的“有趣”在哪。
“就这一行。”陆易说着便伸出食指想帮她指出来,然而他的整只手却在她眼前突然凭空消失了半秒。南枫心脏一颤,顿觉难以呼吸,就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那些飘在空中的妄想如风吹雾般消失殆尽,倒计时的钟声开始在大脑里作响,每敲一下就像刀刺进肉里,南枫抱着头失声尖叫,彻底情绪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