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你好，我是陆雪。

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脑子里纷杂的线被挑开的那瞬间，我难得感受到了一股迫不及待的分享欲，但环顾四周，能听我说话的也只有你了，所以冒昧打扰你。

好了，长话短说。

痛苦和憎恨这两颗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种进了我的骨头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如同两条蟒蛇缠上我的骨头。

但是我痛苦的、憎恨的对象竟然是我的父母，这让我更加纠结：这是应该的吗？我可以这么想吗？

我开始在记忆里埋头苦翻，翻找任何能够支撑我应该痛苦的论据，但这反而让痛苦更加深刻。

在最走火入魔的时候，我甚至去求助了玄学，一遍又一遍算命。我知道我是抱着期待的答案去算的。我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类似于父母克我、六亲缘浅的结果，好像这样就可以给自己拍板：好，你可以恨他们了，你可以感到痛苦。

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痛苦就是痛苦，是不需要正当性的。痛苦没有应不应该。在感到痛苦时，比起痛苦本身，如何逃离才是更需要思考的。这个时候，一切以逃离痛苦为目的的行动都是合理的。

可惜我想明白的太晚了，这具身体的所有养分都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两颗种子吸食殆尽。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会活出自己的生机。

请祝福我，陆雪。】

看完信，林砚京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似乎也能够感受到那股雀跃的心情。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门刚打开条缝，一道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姐姐！”

她收回笑意转头看去，林听南左右手各自拎着个袋子一蹦一跳地进门。袋子里应该是什么吃的，她能看到隔着一层塑料袋的包装纸已经被油浸了一半。

林听南将手里的袋子放到餐桌上打开，一半是炸鸡，另一半是杂七杂八的一些炸串，淀粉肠、鹌鹑蛋、金针菇等等。

刘英紧随其后进门，一边换鞋一边数着：“别看这些东西不多，可花了我不少钱。那点炸鸡就三十，零零散散的炸串也二十五，加起来将近六十块钱。”

换好鞋，她向厨房走去，嘴上仍旧没停：“这也就是想着你回来了才买点，不然平时都不舍得给你弟弟买，让你爸知道了又得说我乱花钱......”

“咔哒”一声，灶上蹿起蓝色的火焰。

林砚京看向林听南。后者盯着桌上的炸鸡眼都直了，咽了下口水，闭上眼睛把炸鸡向她的方向推，一副“我坚决抵制不良诱惑”的姿态，坚定开口：“姐姐，你先吃吧。”

林砚京看得好笑，把炸鸡又推回去了：“吃吧。”

“真的啊？”林听南睁开眼睛，亮晶晶的。他试探着伸出手，不确定道，“那我吃了啊。”

林砚京没说话，又往前一推。

林听南欢呼一声，拿起炸鸡啃起来：“嘿嘿，姐姐真好。”

刘英听着客厅里姐弟和谐的交谈，心里也高兴得紧。

和谐的氛围持续到林成章回来为止。

刘英将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手在围裙上蹭了两把，笑得有点局促：“他爸，给点钱吧，这个月工资都用完了。”

“用完了？”林成章将外套挂在入户的衣钩上，皱起眉头，“怎么回事？这才月中啊，你工资就花完了？”

“是啊。”刘英怯怯地开口，还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家里边上上下下开支多啊，更别说还得养孩子呢。”

“能有多少？房子的贷款不用你还，听南的学费还有他奶奶给......”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客厅里走，转眼看见正在吃炸鸡的林听南，他冷笑一声，“就天天买这么些东西，能攒下钱来就怪了。”

“也就今天买了一回儿。”刘英跟在身后。

林听南听见这句话，把手里的炸鸡放下，不敢再吃。

林成章转身看着刘英：“那你钱都乱花哪儿去了？大额的支出不用你管，甚至贵的衣服也是来找我出钱，就剩下一些吃吃喝喝的了。”他大步流星走到餐桌边，拎起炸鸡袋子摔到桌子上，“一天到晚地乱花那不必要的钱，我小时候没这些东西也没饿死。”

林听南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瑟缩一下。林砚京微微抬了抬胳膊，他立刻缩到林砚京身后。

刘英拔高声音：“怎么就乱花钱了？水电费不是钱？菜钱不是钱？孩子上学不得给他买笔买本的，不是钱？换季是不是还得买衣服？”

林成章似乎被气笑了，跟着拔高声音：“就这么些东西能花多少钱你告诉我？”

刘英眼眶都红了，声音里的委屈根本抑制不住：“怎么花不了多少钱！孩子上学你不得给他吃点好的！还有衣服什么的不都得尽着好的给？我乱花什么了？”

“你就乐意惯着！我那个时候的小孩儿，每天吃不饱就去上学，回来了还得帮家里干活，就这样也没见谁饿死了的！”

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仿佛拼了命地想把对方的音量盖过去。

感觉到衣角被人拽住，林砚京回头一看，林听南探出一双眼睛盯着正在争吵的两人，手上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想了想，轻轻拍了下林听南的肩膀，把人唤回神之后带着他往卧室走。

卧室门关上。材料劣质的门板几乎没什么隔音效果，争吵声还是清晰地传进来。

她转身坐在椅子上。这椅子对她来讲有点矮了，两条长腿蜷在一起显得有些憋屈。

林听南松开她的衣服，坐回床边拿起平板企图转移注意力，但视线仍旧时不时往门板瞟。平板上一个短视频翻来覆去播放。

视频放了十多遍，门外仍旧在吵，还新加入了拍桌子的声音。

林听南猛地从床上站起来，林砚京吓了一跳，看向他。

他将平板的音量调大，有些神经质地在床上走来走去，嘴里念着视频的评论，然后自言自语式地回复。一边说着，一边配合着夸张的面部表情，拧眉、大笑等等，但眼神直愣愣的。

林砚京皱了皱眉。她感觉到一股躁动非常的焦虑情绪，既来自门外争吵不休的两人，也来自门内神经发作的林听南，搅得她内心也平静不下来。

啧，想打人，好烦。

她深吸口气，尽力束缚住心里已经开始打拳的小人，保持平静的语气开口：“林听南。”

林听南动作一顿，看向她。

“别动。”

林听南犹豫片刻，坐回床头，撕着手皮，两眼死死瞪着。

更烦了。

林砚京捏了捏自己手腕，将平板抽过来，上网搜索“如何缓解焦虑情绪”。

搜出答案后，她站在林听南身边，一条一条念：“缓慢吸气4秒，屏息2秒，再缓慢呼气6秒，重复5-10分钟。”

林听南照做，腹部鼓起又瘪掉，反复循环。

“依次紧绷再放松全身肌肉群……”见似乎有效，她接着念，“握拳、松开，耸肩、下沉。”

林听南依次照做，有效，但效果有限。

她接着往下滑，几乎都是长期方法，没什么缓解短期焦虑的。

直到划到底部：与信任的人面对面交谈。

她才接触林听南多久，他能信任她？

这个问题她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死马当活马医，问道：“你今天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啊。”林听南缓慢呼出一口气，肩膀下沉，开始讲自己学校的事情。

无论什么话题，他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讲完自己的事，甚至开始讲他学校里的每一棵树都像什么。

“我跟你说，我们教学楼前面那棵树，超级像老爷爷背孙子。”他双眼亮亮的，“还有进校门口的那颗，超级高超级直，跟座塔似的……”

感觉是那种每天早上起床会跟路过的小鸟和窗台的花草打招呼的人，林砚京心想。

不过终于是放松下来了。

身前是林听南喋喋不休的热情攻击，身后刘英和林成章的负面情绪哐哐放箭，她夹在中间。

很难说她是什么心情，但如果此时有人提出将情绪霸凌算作霸凌范围之内，她一定双手赞成。

好一会儿之后，门外的争吵走入尾声，林听南也停了下来。

一脚轻一脚重的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门外。门把手转动，大门打开，露出刘英那张明显哭过的脸。

她扫了屋内两个人一眼，语气轻飘飘的：“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呀？”

林砚京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两个倒是玩得挺开心啊。”下一秒，刘英眼前又凝出水雾，“我跟你们爸爸都吵成那个样子了，你们两个也能当看不见转身回屋？”

“你俩可真行啊！”她一手指着一个，恶狠狠道。

“你姐我就不说什么了，你，林听南。你从小到大我亏待过你吗？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给你？我自己身上的衣服三年没换了我都想着得给你买两件换季的衣服。”

“食堂的饭不好吃，我也想着得给你吃点好的，每天大清早起来给你做饭，做完给你拿着去学校。”

“我从来都没对不起你林听南。”

林听南垂下头听着，视物也逐渐模糊。

“人家都是父母吵架的时候儿子去护着自己妈妈，我也不要求你能做到这种地步，但起码不能转身就跑吧？”

“啪嗒”一声，一滴泪水坠落，砸在林听南脚面上。

似乎是被这一下触动了，刘英也哭起来。

林砚京在一旁看着，气都气不起来了，心里只有无语。

她好不容易才让林听南放松下来的……

似乎是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刘英话锋一转，看向她：“你也别觉得就没有你什么事儿了。”

“是，你是从七岁开始走丢了，但是七岁之前我对你也没亏待过吧？你那时候天天闯祸被叫家长，都是我请假去的！”

“你回来之后我还想着得给你买点好吃的，结果呢？有的人连自己亲妈都不认啊！”她指着林砚京的手微微颤抖。

“小时候就一副怪物样儿，现在还是。我真是就奇怪了，你没有心吗？是不是谁怎么对你好你都不认？一天到晚就冷着一张脸，话都不说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的！”

林砚京依旧没什么表情。

林听南会愧疚，但她能感觉到，刘英就是在发泄情绪而已。

浓烈的负面情绪从刘英身体里冲出来，冲过两人中间的桌子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还是冲脸扇的。

其实她现在也想扇自己一巴掌。

真是贱的，非得回来干什么，就缺这么一眼了？

刘英絮絮叨叨数落了一堆，最终平静下来：“来吃饭吧。”

她转身出门，撂下一句：“你们两个都好好想想吧，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林听南在她走后才抬起头。他已经哭到抽搐了，眼泪横流，喘不上气，随着每一次身体收缩发出抽气声。

他抹了抹眼泪，一抽一抽地往餐桌走，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也不夹菜，就把头埋进面前的碗里扒着白米饭。

刘英和林成章两个人似乎还在冷战。刘英沉默着给林成章夹菜。

感觉到对方的示弱，林成章这才放缓语气：“刚才我说的那些也不是想怎么样。咱家本来也不是多富裕，哪儿能扛得起这么花钱？你好好想想吧……”

刘英似乎是把这段话当成哄她的了，当场又给林成章夹了一筷子菜，开心应承：“嗯。”

就此和好。

两个神经病。林砚京暗骂一声，给林听南抢了一小碟菜推过去：“吃菜。”

林听南头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