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过全部经过、捋完所有逻辑的王银柳唯余沉默,他几次抬手想要说话,却以抹脸告终。
“你俩真是……”看着明续那张全然破碎的脸,他长长叹了口气,“孽缘。”
“事已至此,节哀顺变,换一种思路来看,周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王银柳同样沉闷的继续道:“他才多大,经历的可不比那些五六十岁的少。”
“人家见多识广,有强大的心脏和充足的心理建设,可周晞呢?”
“先是被蒙骗自己一直坚持的信仰都是假的,再是母亲和爱人怀着同样的思想死在眼前,你想让他活下去,又怎么可能呢。”
见明续的眉头越锁越紧,向来不愿多谈论他人的王银柳幽幽看他一眼,强忍着心中下意识的抗拒故意道:“当然了,你也不是什么好种。”
突然被骂的明续蓦地抬眼,萦绕在心头的阴霾好似散去几分,他怔怔开口:“什么?”
全然没意识到明续变了神色的王银柳深吸口气,毫不犹豫的闭上双眼,自顾自道:“你总是莫名其妙的产生愧疚感,明信成造的孽你乱凑什么热闹!”
“人家周晞从小就对你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他要不是男孩儿我还以为你们老明家玩童养媳这套戏码。”
“明信成愿打,他周晞愿挨,你个老圣母倒是在旁边疼的撕心裂肺。”
王银柳越说越上头,随后果断弃了道心,干脆直视着明续骂道:“你如果真觉得自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你就是,心安理得的把罪名扣到自己头上就结了。”
“也许你会觉得我接下来的话是悖论,但事实就是如此。”
“周晞死在你手上就是解脱,至于你怎么赎罪,那是以后的事儿。”
明续直直盯着王银柳半晌,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闷声哽咽道:“嗯。”
见明续终是不再钻牛角尖,王银柳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恢复以往平静的模样看他:“行了,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嗯。”
“叶逢在外面等你呢,快去吧。”
“嗯,”明续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随后倏地瞪大双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没骗你,”王银柳嫌弃的摆摆手,“他原本和我姐在线上会议,听到周晞出事就赶来找你了。”
“我这就去。”
看着明续急到有些踉跄的背影,王银柳心中登时萌生出无限的悲凉,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望天无奈道:“周晞,这就是你那个破哥,值得吗你说说……”
“算了,”他摇了摇头,双手合十,分外虔诚的低声说道:“安息,下辈子再无苦难。”
“逢哥,”明续想都没想便将叶逢紧紧抱在怀里,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泪不住的滴落,“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
叶逢轻轻拍着明续的背,一路上紧绷的精神终是送了下来:“你怎么样?还可以吗?”
“没事儿,”明续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眶看他,“银柳骂了我一顿,没那么压了。”
叶逢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果断翻篇,低声说道:“王家已是合作关系,眼下遇到二队无所谓,若是碰见一队,能跑就跑。”
“好。”
腕上不住嗡鸣的腕表不断催促着叶逢,他合了合眼,反手抓住明续仍有些颤抖的手,声音虽轻,却分外郑重。
“我不会劝你旁的,只能给你留句……承诺。”
他将在心中酝酿良久的话宣之于口:“我一直认为殉情是最不值当的事情,人只要活着,万般艰难险阻总会过去的。”
“但现在……”叶逢抬头注视着明续的眸子,嘴角含着点点笑意,“我绝不独活。”
明续怔怔的看着他,听着下文。
“不论你想怎样去赎本不属于你的罪,不论你在大战后将何去何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好。”
叶逢向他点了点头,转身的瞬间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模样,大步离开。
“咱接下来怎么办?”池范探头看向不远处严阵以待的山风士兵,故作害怕的摇着淡定喝茶的队长苏远清。
苏远清翘着二郎腿,吹着热气,气定神闲的看了池范一会儿,淡淡道:“你和对面是一伙的?”
“哪有,怎么可能,你闭嘴别乱叭叭。”
看着池范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苏远清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容竟有几分惨淡之意:“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
“顺了太久,也该倒霉了,”苏远清耸耸肩,将保温杯放到一旁,双手交叠在膝上,笑里满是无奈:“来吧,给你三分钟说服我做叛徒。”
池范闻言,从旁拿出小马扎坐好,原本还在思考着如何整理语言的大脑默默关机,他倏地咧嘴一笑,嘚瑟道:“用不上三分钟,一句话就行。”
“贫嘴……说吧。”
“除了第一编队,基本都是我们山风的人。”
“三队呢?”苏远清饶有兴致的撑脸看他,耐心等着下文。
“三队?”池范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那般腆着脸凑近,“只要你是队长,那三队就在我掌心。”
苏远清敛了笑,静静看他半晌,随后抬手揉了揉池范的头,轻声道:“你领队。”
“好嘞哥!”
获得特赦的池范背着包走出帐篷,全然不顾己方诧异的眼神,大摇大摆的走到两军交接的地方盘腿坐好,摸出喇叭喊道:“咱们打一场不流血的仗中不中啊?”
山风的队长小心翼翼的探头,举着望远镜观察一番,见是熟人坐地,高悬着的心瞬间降了回去,嘱咐道:“不用开火了,你们拖着吧,我眯觉去了。”
一旁的士兵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冲着队长的背影问道:“那咱干嘛啊?等着在睡梦中死亡吗哥?”
“别瞎咒我,”队长蓦地回头,故作凶狠的瞪他一眼:“自己人,他乐意干啥就干啥,你们陪着就行。”
士兵们对对相望,唯有沉默。
好家伙,这是见悬殊过大,直接摊牌不装等死了?
“问问那个卷毛要干什么。”
“你确定?”
“废话,生死当头谁和你开玩笑?”
个子较矮的不情不愿的将扩音器接好,小心回应:“怎么打?”
终于得到回应的池范先是一怔,随后回头指挥着三队集体列队,喊道:“斗地主呗!不会玩就跑得快!我们都行!”
耳听全程的苏远清险些一口水送自己归西,随后长叹口气,木着脸离开。
……
他个傻逼。
“不是他有病吧?这不是战场吗?就这么儿戏?”
“……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被骗来的群演了,这不是三方大战吗?真假的?我不信。”
“开火。”
随着信风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火炮轰鸣,炽热的火焰瞬间迸发而出,炮弹迎着光辉划破长空,狠狠砸向对方薄弱的防守。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四起,尘土飞扬,血流成河。
碍于双方力量悬殊甚大的前提,叶逢并不敢贸然下发任何命令。
神情肃穆的老丁目不转睛的盯着实时监控,抬手指向屏幕,同叶逢说道:“这指挥官我认识,他莽你就要沉得住气,先给够甜头,我们才能抓住些机会。”
“武器换过去了吗?”老丁吐出口烟,眯缝着眼耐心观察着局势。
“换过去了,芯片正常。”
“真的?”
冷不丁对上老丁窥探般的目光,叶逢没由来的呼吸一滞,不过他极快的稳住心神,认真回应:“真的。”
“行,”老丁扶了扶眼镜,“你小子胆子真够大的。”
“拿着地图不率先占领高地,反是带着精兵强将缩进这么窄的小山谷里,还挑衅人家第一编队,赶上对面一半莽了。”
“想过后果吗?”
叶逢闻言微微颔首,吐出口气:“想过。”
山风与自命的联盟、信风倒戈的几家势力和编队,这几方加起来的火力堪堪够得上信风的人数,可火力呢?
落后、破旧。
除了殊死拼搏,别无他法。
“为了后辈,死了也值。”
老丁先是一怔,想着自己与友人这些年的经历,笑出了声:“呵……先辈们总是怀揣着无限的热情与希望去拼搏,我们打出了好日子,结果呢?”
“人,只有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才能窥见些零星的大义,余下的不过是贪婪,虚伪,极致的自私与丑陋,还不如那群恶心至极的变异体。”
“就当是为了那点零星的大义,”叶逢看向老丁的眸子似是染着无尽的希望,他此刻卸下多年以来的自卑,脊背也因信仰而笔挺,“尘埃落定之前,你我皆是变数,没有人可以否定我们,也没有人可以取代我们。”
老丁对着那双眼,蓦然酸了鼻尖。
恍惚间,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叶逢。
而是多年前尚且怀揣着理想、憧憬着未来、满腔热忱与无畏的自己。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