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延回去看电影之前,剧组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据前线观察员张淼来报,霍予安抽了一个场务巴掌。当时张淼就在现场,说是有一个场务在揩一个群演妹妹的油,不断地用话语聊骚。
这其实在剧组里很常见。
总有油腻的男人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认为自己了不起,然后自信地让小演员陪他喝酒吃饭摸一把,要么就对圈内情况、时政新闻侃侃而谈,也不管对错,总要你认可他。
没有人会想去惹一身麻烦,包括所有明星和他们的经纪人。毕竟这东西心照不宣,永远存在,所以很少有人制止,更多的也是没人看见。
也算阶层有壁,虽然已经二十一世纪。
夏延想起之前他替霍予安遮挡腰线的那一次,那个大气妩媚的女人明明很不耻那些油腻的凝视,也只是一句“跳梁小丑,不用理会”而结束。
看似很洒脱,其实并没有。
所以在听见张淼说霍予安抽了对方一巴掌时,夏延有些惊讶。
“真的,真的,真的特别帅!”张淼兴奋到转圈,“从今天起霍姐就是我的女神,我永恒不变的墙头!你不在现场真的太可惜了风哥,要不然以你的笔力描述,我霍姐就是江湖里人人敬畏的女侠。”
“那个场务都要把她逼到墙角了,我正要冲上去推开他,结果霍姐突然出现,从身后扣上场务的肩头,把那个臭男人扒到一边,二话不说啪就是一掌!”
随着她的话语,夏延已经想象到了那烈焰狂风般的迅速,却极尽优雅地甩掌。
青年心下一动:“干得漂亮!”
“对吧!”张淼也很兴奋:“当时一群人听见声响都懵了,那个场务也是,然后他竟然还想还手…!但那可是我们霍予安霍姐!”
说罢,张淼学起了霍予安的样子,瞬间冷起一张脸,右手摆出C型,像捏住人的手腕,目光蔑视地扫过前人裆下:“那里连排尿都困难,不能让你照照自己,就不用再想那档子事了。”
随后,夏延仿佛看见了霍予安是如何雷厉风行地杀鸡儆猴,又环顾一周一字一顿地告诉对方:“散打六段霍予安,随时恭候。”
最后不管对方是场务,是副导演,还是制片人,无一不眸光冰冷地一一扫过这些曾经凝视她的人,不带一丝灰尘地带人潇洒离去。
“是真的帅。”夏延真心夸道:“真想不到,霍姐还会这么厉害的散打。”
对于散打夏延也有些了解,六段也叫金虎,是中阶最高的段位,再往上就有年龄限制。
所以霍予安不是七段,大概是因为她不满四十五岁。
只不过三十岁的人当然不会只有动手这一条,果不其然,等夏延中午再问的时候,那场务已经被剧组扫地出门,卷铺盖狼狈走人,据说再也不能从事这个圈子。
“大快人心啊真是。”夏延对邢流声感慨。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地方,夏延也不免在心里吐槽为什么两人聊天总在午休和休息室。
因许久没听到回应,夏延这才发现邢流声正盯着霍予安微微出神。
话题中心此时正靠在门上,冷着一张脸打电话,烈焰红唇时不时吐出的却是极尽淡漠的“嗯”,似乎多说一个字也是浪费。
夏延:“自从霍姐请假回来,好像变了很多。”
虽然依旧是大波浪披肩长发,妩媚的浓妆艳抹,但眼神里多了几分野性和攻击,不再压着自己变得温婉柔顺。
“嗯。”
夏延从这一声里,破天荒听出了邢流声难以压制的愉悦。
后者很少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就连眉眼里也渐渐涌上些许温柔与喜悦,得偿所愿般欣慰一笑:“虽然我不清楚她在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但我很高兴,她能选择走出来,做她自己。”
半晌后,他又轻声接道,话语隐隐约约地藏在光里:“真好,又自由了一个。”
这是有故事的节奏。夏延默然地点点头:“那的确很值得为她高兴。”
不必刨根问底地知道故事经过,只需要与对方情绪相通,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但看见邢流声这么兴奋的样子,夏延也不免好奇,可这毕竟是姐弟俩尤其是霍予安自己的事,他怎么问也不合适。
于是夏延强压下疑问,选择换了话题:“周五的时候,我会在家看直播,来亲眼见证我们大影帝再夺桂冠。”
会在家。
邢流声品上这三字,内心深处仿佛春风过境,花枝轻轻地颤:“还不一定是我。”
夏延啧了一声:“肯定是你,霍姐都说了你《人鬼》演得比那部还好,你金叶奖都拿了,金华肯定也会。”
他还特意去网上了解了一下,邢流声不知道有多少粉丝在嚎《人鬼》里演的为什么不是男主。
反正他已经认定邢流声了。
不过,夏延还是决定大手一挥,不再给邢流声增加可能过高的期待:“没关系,不管你得没得奖,你回来那天,哥都给你准备礼物。”
就当是真正的七夕礼。
因为不想听见拒绝,所以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夏延就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嘴里不停念叨:“就这样,说好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得找黄导商量下剧本。”
“……”
瞧见人一溜烟儿就没了身影,邢流声笑意更甚,只不过稍纵即逝,又开始被细微的难过丝丝缕缕缠上。
其实邢流声没想拒绝。
他想要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能被夏延亲手交付的礼物。
就算不是以七夕的名义也没关系,他可以当做是,反正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卑劣。
风一停,窗外的榆树也不再动弹。
-
等真正看完《人鬼》以后,夏延才明白什么叫演得出神入化,仿佛邢流声就是那个男二号自己。
男二号名叫余镜,是一个由于童年创伤而患得患失,对一切情感摇摆不定的生物科学家。为了检测爱人是否真的爱自己,余镜逆天而行,违背伦理地克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他驯化另一个自己,让他们有细微相反的性格,再不断轮流交替地出现在爱人眼前,就为了证实妻子爱的到底是他的样子还是他的灵魂。
最后他的妻子在发觉一切后,坦白自己彻头彻尾地爱上了克隆体,余镜疯了。
他开始声嘶力竭地质问妻子为什么,发了疯一般地摔东西痛哭流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值得被爱。
妻子问他:“那你真的爱我吗?”
余镜:“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为什么要测这种东西!?”
接下来的话让夏延头皮发麻。
“你只是想找一个傻瓜测试你的魅力,你选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是离你最近的傻瓜。”
所以妻子爱的还是他,只不过被伤透了心。
活在被父母掌控中一辈子的余镜,其实最在乎的还是自己是否真实存在,他迷茫、无助,不相信任何人,于是疯狂测试,最后拉上了妻子,伤害身边所有人。
他们的最后,是余镜拉上自己的克隆人,万念俱灰地归入大海,他只有一句遗言:“让我做一只海鸥吧。”
飞向远处,自由自在。
.
直到电影结束,夏延也不知道男女主的戏份结尾到底是什么事,从余镜跳海开始,他就一直无比震撼地坐在投影仪前,直到片尾曲唱完所有,投影仪退出界面,夏延才恍然地眨了眨眼。
一时间气血上涌,再度头皮发麻,胸腔激荡。他重新投屏,进度条拉了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看。
五遍过后,夏延不受控地吐出几个字:“草……真,精彩。”
这绝对是邢流声目前演绎上的巅峰,即使这部电影拍摄于三年前。
邢流声的一瞥一笑,一举一动,哪怕是最细微的眉梢一动,全都恰到好处,尤其是到悲伤戏份的时候,完全的情绪高潮仅凭一个眼神就让人共情入戏,好像大家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但余镜其实并不算一个好人,只是由邢流声来演,又难免让人对他产生几分可怜。
可怜可悲又可恨。
夏延紧接着刷了刷评论区,发现大家无一不是被余镜震撼到失语。
尤其热门评论第一条:“不像演的,像真经历过。”
夏延笑得压不住嘴角,暗忖自己男朋友就是这么厉害,随后心满意足地给每个夸邢流声的人点了个赞,又在评论区留上了自己的影评。
他真的很想跟人炫耀邢流声。
不管是用了什么样卑鄙的手段,反正邢流声现在还是他的男朋友,他们还是爱人。夏延想大声告诉所有人:你看!这么厉害!我对象!
但是不行。
于是夏延开了个微博小号,将主页设定成女,在《人鬼》提名金华奖的热搜下,以他女友粉的身份,发表了一篇夸赞邢流声的长篇大论,包括但不限于:
“看完这部电影,我除了想夸夸我们小声以外,还想说些别的。你的演技太好,让我总分不清在迷茫困惑和高呼自我的人究竟是谁,是你还是真的余镜。
但无论怎样,我祝福你真的自由与快乐。”
结尾写到这里,夏延纠结一番,左思右想,反正自己无论如何也掉不了马甲,于是他手指翻飞,打上了最后几个字:“我真的喜欢你。”
在他的印象里,爱始终要比喜欢沉重,所以临到最后,夏延到底把“我爱你”换得委婉。
以“喜欢”这样的口吻,更像是邢流声的粉丝。
但令夏延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因为文笔出圈,被高赞点到了最上面,还因为真挚收获了许多人的共情。
他发现这些是在星期五的晚上。
金华奖的典礼即将开始,于是夏延点开微博想用大号收看直播,但之前小号没退,所以他发现了一堆的点赞评论,最要命的是他被邢流声本人账号艾特了。
他回复谢谢,并表示也希望夏延自由与快乐。
相处这么久,夏延当然知道邢流声的账号基本上是霍予安和工作室在管,他这条评论热度很高,工作室不好不下场,所以并不是他掉了马甲。
这么想着,他松了口气,开始一心一意期盼起典礼。
所以夏延并不知道,在摄像机还未拍到的角落,邢流声收起了刚刚退出微博的手机。
他从看见那个微博第一眼,就知道写它的是谁,但邢流声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这样下去,没有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