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蕴出国时，竺睿曦甚至没能来得及赶去机场送她。

一通简单的电话，告知因为家里人的工作调动她不得不跟出国，闺蜜之间的体己话还没说几句，李天功便敲门说产检的医生来了。

那是她们十年里的最后一次联系。

好友的离开让竺睿曦糟糕的孕期生活更加苦闷，她本来就没有太多交好的朋友，如今能说话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无独有偶，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家里传来了坏消息。

由于竺放讳疾忌医不肯好好吃药，在某天晨起时意外晕倒，卫素茵发现及时将他送医，经过抢救虽然命是保住了，但他的后半辈子只能瘫痪在床，彻底失去了自理能力。

卫素茵为此积郁成疾，还是靠李天功动用人脉将他安排进最好的护理院，解了丈人夫妇的燃眉之急。

生活遭遇接连的打击，竺睿曦却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她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会因为很小的事情动怒，事后又会愧疚地哭泣。

她感觉自己变了，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她不曾熟悉的人。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的丈夫李天功始终如一地包容着她，即使她再任性再蛮不讲理，也不见丝毫不耐烦的情绪。

就在竺睿曦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喜怒无常的情绪时，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那是一个女孩，虽然所有刚出生的孩子都皱巴巴的看不出半点好看的样子，李天功还是坚称他们的女儿像极了竺睿曦，并给他们的孩子取名，李世依。

李世依从出生就注定是天之骄女，她拥有最优越的资源，无论她想要什么整个世界都得依着她、围着她转。

竺睿曦开玩笑说丈夫会把女儿的性子宠坏，李天功却说这是他们的女儿，他宠得起。

除了对女儿的无限溺爱，李天功对竺睿曦的宠爱也没有随着女儿的出生有所改变，在外人看来，他们的恩爱简直羡煞旁人。

除了一件事。

“小曦，不是我不同意你继续跳舞。医生说了，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练习芭蕾，强行练舞是在拿你的身体开玩笑。”这是李天功第五次拒绝竺睿曦继续跳舞的请求。

考虑到竺睿曦怀孕时身体各种不适，连生产时都遭遇难产，能安全生下女儿已是不易，他不愿意妻子再去冒这个险。

“我可以慢慢来，没关系的，医生只是说以我的身体情况还不行，调理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恢复如初。”竺睿曦不死心地游说道。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李天功难得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惊得竺睿曦没敢回话。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放柔语气解释道：“小曦，我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你好，看到你受伤我比谁都难过，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发誓我不会急于求成的，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我可以一边调养一边恢复练习。”竺睿曦抓着他的胳膊哀求。

李天功看着她憔悴的脸，没有忍心拒绝，转移话题道：“依儿好像哭了，我们去看看吧。”

一场潜在的争吵就此打住，然而竺睿曦并没有就此放弃。

李天功白天忙于政务，竺睿曦除了和保姆一起照看孩子外，也会一个人偷偷溜去舞蹈房练舞。

这是她和李天功结婚之初，李天功特意为她打造的。

她只有一个人呆在舞蹈房里，才能体会到灵魂的自由，与那个歇斯底里的自己分割开。

为了恢复生产之前的状态，她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复健，这期间她有无数次感到痛苦、感到无助、想要放弃，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她有自信可以重新开始舞蹈事业，为此偷偷联系了艺术团的老团长，希望可以约见聊一下相关事宜。

眼看一切即将步入正轨，现实却给了她迎面一记重锤。

“少夫人，外面有人说是要找少爷。”

竺睿曦刚给女儿喂过饭，佣人便赶来通报。

“是谁呀，带进来吧。”竺睿曦替李世依将嘴角的污渍擦干净，温柔地说道。

佣人匆匆离开，两分钟后带进来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

不知道是不是竺睿曦的错觉，她觉得孩子眉眼之间和她的丈夫有几分相似。

“你是……”她看着男孩，一时之间没了方向，抬头问向佣人：“就是他要找少爷？”

佣人挠着头说道：“诶，刚才还有个男人带着孩子来的，我进来这会儿工夫那人就不见了，只剩下这孩子。”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竺睿曦遣走佣人，又将女儿交给保姆带回房，随后蹲在地上和男孩友好地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细语地问道。

男孩摇摇头说道：“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喜子。”

竺睿曦见男孩扮相邋里邋遢，说话却十分礼貌，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喜子，你来这里是要找谁？”她摸着孩子的头，温柔地问道。

喜子闻言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找我的爸爸，叔叔说我爸爸就住在这里。”

“你爸爸？”竺睿曦支着下巴思考片刻，实在想不出宅邸里谁会有这个年纪的孩子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呢？”她好奇地追问道。

“李……”男孩咬着嘴唇犹豫了会儿，缓缓开口道：“叔叔说，他叫李天功。”

一瞬间，竺睿曦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滋啦”一声，恶狠狠碾碎的声音。

她的第一反应是笑，极为不自然的笑容。

“是哪里搞错了吗？你怎么会是……”她看向男孩的眼神闪躲着，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你今年几岁？”她突然用力抓住男孩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迫切。

男孩分明被抓痛了肩膀，但他好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并没有反抗。

“五、五岁。”他的眼睛因为吃痛眯起，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竺睿曦连忙放开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五岁……”

女儿李世依今年两岁，如果按照年龄推算，喜子比世依大三岁，五年前她和李天功刚结婚没多久，李天功就出征了……

竺睿曦越想越觉得害怕，一种名为绝望的恐惧涌上心头，连指甲嵌入手心她都没有注意。

“阿姨，你的手流血了。”喜子看到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手中滴落，忍不住出声提醒。

“一定很疼吧？我替你扎上就好了。”男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粗麻手绢，扒开竺睿曦的手熟练地包扎起来。

竺睿曦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满手的伤口。

“啊，不，阿姨没事。”她强行压下想呕吐的心情，挤出一丝微笑问道：“你能跟阿姨说说你妈妈在哪儿吗？”

“我妈妈她，她已经……”

喜子失落地垂下眸，他正欲回答时门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人呢？谁允许你们放他进来的？”

“是少夫人……”

“少夫人照顾小小姐已经够累了，我吩咐过你们多少次，不管是电话还是信件，都转到我这里来！”

“是、是，属下知罪，请少爷责罚。”

“滚一边去！”

李天功冲进大厅，他的步伐直冲喜子而来。

“哪儿来的野种，敢冒充我们李家的血统。”他从身后将喜子一把提起，丝毫不顾及孩子的感受。

“你放开我，我是来找我爸爸的，放我下来！”喜子的脖子被衣服紧紧勒住，他挣扎着哭喊。

李天功黑着脸，随手将孩子甩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秘书脚下。

“这里没有你爸爸，郑秘书，把人待下去处理掉。”他怒发冲冠道。

“是！”郑秘书领命，粗鲁地拽住孩子一条胳膊将他提起。

这次饶是习惯疼痛的喜子都耐不住手臂脱臼般的疼痛大喊道：“好疼，放开我！好疼啊！”

眼看着郑秘书就要把孩子带走，竺睿曦终于忍不住高喝道：“都给我住手！”

郑秘书闻言下意识望向上级等待指示，李天功则快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解释道：“小曦，这不过是其他人信口雌黄想来攀上李家的谎言，你千万不要当真。”

竺睿曦不住苦笑。

她不是傻瓜，一般人如果被污蔑，会铆足劲洗刷冤屈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想尽办法将证据抹除，更何况孩子的长相已经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李天功敢带孩子去做鉴定吗，而她呢，她又敢面对所谓的结果吗？

一刹那无数的重担在眼前滚动，照顾女儿的责任，父亲的病，母亲的抚养费……

轻轻晃了晃头，她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她不能把自己困死在眼下的困境，她必须向前看。

“我知道，但是这孩子跟我投缘，我想把他留下来。”竺睿曦一脸坚定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李天功皱着眉，难以置信地问道。

竺睿曦无视他的反应，从郑秘书手里夺下喜子，温柔地蹲在孩子面前问道：“喜子，从今天开始，你做我的孩子好不好？我来当你的妈妈。”

是的，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处死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喜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许久，这才欣喜若狂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