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小道看着不长,实际离暮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四人抵达城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也使得这座城更显荒凉之色。
一路走来,除自己人外,一个活人都没遇到,沐无归嘀咕道:“一个人都没看见,还真是一座荒城。”
石小生道:“好大的雾啊,都快看不清路了。”
云说表示赞同,他抬手胡乱挥了几下,雾太大,总觉得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也不知为何,此处的雾气如此浓重。
银错悠悠地道:“这地方死气沉沉,说不定与这雾有关。”毕竟正常人常年待在这种环境下,不死也要疯了。
云说道:“嗯,就是不知道这雾是从哪儿来的。”不说百米开外,就是离暮城一米的地方,都不见有雾。偏偏只单单围绕着暮城,定有蹊跷。
越往暮城深处走,越觉得有一股莫名寒意从脚底蹿起,直击灵魂。
沐无归打了个哆嗦,默默拉着石小生往云说身边凑了凑。他觉得这个地方非常不对劲,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要出意外了。
正当他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时,石小生惊道:“那是什么?人吗?”
云说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不假思索道:“应当是具尸骨。”
眼前模糊一片,其实他也看得不真切,大致猜猜就是了,反正那肯定不是个人。
几人走上前去察看,沐无归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还真是一副骨头架子,云兄好眼力。”
浓雾之下本就影响视线,加上这白骨还穿着一身玄色衣服,这也就是石小生会将它误认成人的原因了。
这白骨靠着一边门坐在台阶上,白骨的肉身早已腐化,但这衣物却完好无损,毫无腐烂的痕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像是自然死去。
云说蹲下身子,一手牵起白骨的左手,另一手牵右手,上下活动一番。而后双指并拢,托起白骨的下颌细细端详,喃喃自语道:“这头骨……”
沐无归:“……”
石小生:“……”
要不您尊重一下死者呢?
银错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云说道:“没有。生前应当是个俊美男子。”
银错:“……”
他就不该问。
沐无归无语凝噎,道:“云兄,这个时候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这不好笑。”
云说道:“我没开玩笑,你们看这头骨的完美比例,确实是个俊美男子。”
银错道:“再俊美如今也是一具白骨,有什么可稀奇的。”
好罢。云说打消了试图缓解这紧张气氛的心思。正欲起身,“吱呀”一声,另一边的门开了,几人顿时警惕。
云说顺着门缝里那只老布鞋,慢慢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凌乱,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探出半个脑袋。
一时间,无一人开口说话。
银错是一贯的不想多说一句话。
这么一座荒城,骤然出现一个活人,还是一个看起来不太和蔼的老妇人,沐无归和石小生哪敢说话。
云说则是静静打量着这个妇人,面容憔悴,满脸皱纹。
直到老妇人开口说话:“谁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她的嗓音极度沙哑。
云说立马站起身,拱手道:“老人家,无意叨扰,我们四人路过暮城,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歇脚?”老妇人皱起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她道:“这可不是什么歇脚的地方,歇完就赶紧走,吵死人了。”
“多谢老人家提醒。”云说如是应道,老妇人正要关门,他又得寸进尺道:“不知可否让我们进去讨口水喝?”
老妇人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缓慢说道:“进来吧。”
“多谢。”云说一只脚都跨过门槛了,沐无归拉住他,“我们真,真要进去?”
见沐无归一脸紧张,云说顿时了然,他是害怕了,于是他非常善解人意地道:“你要是害怕,可以在外面等。”
闻言,沐无归猛回头看了看,连忙道:“不了不了,我还是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比较安全。”比起让他一个人待在外面,他还是比较乐意进屋去讨口水喝的。
他拽着云说的袖子跟在他身后。
石小生正要跟上沐无归,瞥见银错一副谁又欠他钱了的模样,他一个激灵,道:“您请,您请。”
他暗自得意,他石小生能混到今天,全靠他有眼力见。没得意多久,他就感觉背后有人在盯着他,不敢细想,急忙几个大步进了屋子。
屋子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平常普通的人家,未点烛火,十分昏暗。桌子上有一根红烛,红烛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是结亲时会用到的那种。
老妇人拖着步子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又拖着步子从里屋出来,出来时手里举着烛火,走到那张桌子前,点燃了红烛。红烛看起来也是很久没用过了,点了几次都没点燃。
云说趁机问道:“老人家,您今年高寿?为何一个人在这?”
老妇人道:“我今年……”她思索片刻,实在想不起来,顺手将手中的烛台放在桌子上,用手撑着腿坐在凳子上,这才慢吞吞道:“记不清了,得有七十好几了。家里人都不在了,留我一个老太婆,哪也去不了,可不就是一个人空守寂寞。”
“原来是这样。”云说也坐了下来,“那这暮城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老妇人道:“你问这个啊,年轻人都搬走了,剩下几个老不死的,在这等死。”
暮城以前也算是块风水宝地,后来一年旱一年涝,一年蝗灾,又闹饥荒。人人都开始说这地方风水不好,一年又一年,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开始举家往外搬。
剩下的人里,有的没儿没女没人管,有的临了临了舍不得家,干脆就留在这等死,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些年轻人,没钱走不了,也就留下了。反正死不了,凑合活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时间久了,城里也就没见几个活人了。
“说多啦说多啦。”老妇人站起身,拿起烛台点蜡,点燃后她转身往里屋走,边走边道:“水在后院,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又觉少,就不陪你们了。喝完就走,别把人吵醒了,如果你们想在这睡一晚,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没有多余的被褥,夜里凉,当心冻着了。”
“多谢。”云说本还想问门口那具白骨,老妇人如此说了,便只能作罢。
银错方才靠着柱子,老妇人走了,他才走到云说身边,挨着云说坐下,沐无归和石小生坐在对面。
云说见银错坐过来,十分大方的往旁边挪了挪,生怕挤着他老人家。云说自认为是善举,在银错眼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呵呵。”银错忽然冷笑一声,十足的阴阳怪气。
云说没理解,甚至以为真的是自己挤着他了,又默默往旁边挪了两下。
见银错还是冷着脸,他又挪了挪,这一挪,竟是差点直接挪到地上去。他心中一惊,手忙脚乱起来,本能抓住了银错的手。
银错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
对上沐无归和石小生关切的眼神,云说扯起嘴角,尴尬一笑。
“道长你没事吧?”偏偏石小生还要没眼力见的多问一句。
“我没事……”云说咬着牙回答,反应过来自己还扯着银错的手,他讪讪松开手。
相顾无言。
云说摸了摸鼻尖,多亏了银错,他的屁股才免受一难,虽然很不好意思,他还是艰难开口道:“谢,谢谢。”
银错简直要气笑了,他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小道长似乎很不乐意与我同坐,怎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对么?还是我哪里惹小道长不高兴了?让你这么避着我。”
一连串的质问,差点把云说问懵,他连忙解释:“没有,没有,都没有。我只是怕你不够坐……”
银错:“?”
什么意思?他屁股很大么?至于给他让位让到地上去?最终他还是决定把这句不文雅的话吞进肚子里。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看看云说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沉默片刻,他又把云说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故作冷淡,道:“坐好,再摔了我可不拉你。”
闻言,云说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离地面的距离,嗯,安全距离。
沐无归咳了两声,扯开了话题,“我们今晚怎么办?真的要睡在这么?”
云说不置可否,“夜路不好走,这儿还有坐的地方,没什么不好的。况且照那位老人家的意思,这里或许还有其他活人。”
石小生道:“道长说的是,公子你就委屈一下吧,现在出去指不定会遇到什么怪事呢!”
沐无归道:“我还是觉得瘆得慌,那个老人家也怪怪的。咱们还是早点走吧。”说完他又补充道:“明儿一早就走。”
话虽如此,第一个身子一歪倒在桌子上睡着的,还是沐无归。石小生睡眼朦胧,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沐无归身上,也沉沉睡去。
云说闭着眼睛假寐,银错支着脑袋,盯着他的侧颜。感受到这股强烈的视线,云说睁开眼,扭头便与银错四目相对。
银错唇角微勾,那得意的样子好似在说:“我就知道你没睡。”
云说看了一眼熟睡的沐无归二人,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后院。他并没有回头看银错,因为他知道银错是一定会跟上来的。
果不其然,云说前脚踏进后院,银错后脚便跟上了。
云说依旧不管他,走进了小厨房。他走到水缸前,揭开木盖子,水是满的。他又走到米缸前,米缸也是满的。四下环顾,整个灶台也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连一丝蜘蛛网都看不到。
银错斜靠在门框上,意味不明地道:“这位老人家还真是身强体壮,我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