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带的小学班即将毕业，对于玉兰提交上来的学校意向，郑老师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林玉兰谈谈升学的事。

市里的师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好，以玉兰目前的成绩，进去是绰绰有余的。而且学校学习氛围好，本科率也很高。

如果是担心路途过远，无人照看的话，她家小女儿也在这个学校，可以一起搭伙上下学。

作为帮助了她好几年的小班长，郑老师相信玉兰的人品，也愿意顺手帮这个忙。

讲了一大通道理和分析，抬头一看这孩子眼神清明，就这么抿着嘴看她，她就知道，没戏。

“我真的决定好了，老师。”

玉兰说，“谢谢您和我说这些，但我真的想好了。”

镇上的学校虽然比不上市里，但只有一点就足够玉兰选择它。

那就是足够近。

而且以林玉兰现在的成绩进去，学校也会承诺三年学费全免。

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至于学校里面人员混杂，风气良莠不齐等——她并不在意这些。

郑老师叹了口气，“孩子，我是怕你后悔。”

“现在看起来是差不多。

但是学习的环境可差远了，人总是不知不觉就会被影响着就落下去了。

到时候想要爬起来，是很难的。”

“可我不会落下去的，老师。”

小班长对她承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郑老师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大手放在这孩子的头上，轻拍了两下。

“你还小呢。”

郑老师比划了一下，眼睛底下的细纹因弧度而看的明显：

“你还这么这么小，哪里那么清楚呢？”

玉兰的头一重，她下意识抬头顶了一下，然后摸了上去。

老师的手掌边缘有摩擦的厚厚的茧，但掌心很柔软，很温暖。

“我知道的。”玉兰说，“我妈妈也这样说，我知道的，老师。”

小班长把郑老师的手拉下来，认真的和她说话：“我觉得我可以，我一直都做得很好，以后也只会做得更好。”

真是，有这样的孩子。

郑老师又叹了口气，怎么就不是自家的呢。

“好吧，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老师也尊重你的选择。”

不尊重也没办法，她也家访过，林家确实开明的要命，一切都遵循孩子意见。

开明到奇怪的程度了。

“唉，不过镇上的学校还属于农村学校，一些很好的高中面对这类学校会有定向招生的名额，如果你真的决定去那里了，可以尝试争取一下。”

“定向招生？”

林玉兰问。

“是的，以你的成绩，只要继续保持，基本能够有的。不过名额比较少，一般都是提前选择上报。”

郑老师思考着，“我记得我有个同学就在那边做老师，到时候我让他给你留意一下。”

被人挂念和帮助是会让人感觉到温暖，玉兰睛有些发酸了，捧着老师的手，不知道要说什么。

郑老师看着她难得露出无措的表情，才觉得现在的小班长才有些小孩样子。

真是，总那么老成做什么。

“当然，我只是提点一下，最重要还是要靠你自己啊，玉兰。”

郑老师抽出手，没忍住又拍了拍稳重的小班长的脑袋，

“不过老师相信你，毕竟你在这里的几年，老师都看在眼里，也确实是，一直都做的很好。”

无论是班级事务，还是同学间的打闹和各种或大或小纷争，这孩子都确实让自己省心了很多，头发都比隔壁班的班主任少掉了两根。

在同学眼里已经算得上高大，但还是只到老师肋骨处的小小班长，低着头，闷声说话：

“真的，谢谢您。”

看着她这样，郑老师又没忍住叹了口气，那手又伸了，摸着小孩的马尾：

“傻孩子。——回家吧，你的路，还长着呢。”

玉兰吸了吸鼻子，出声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嗯，老师再见。”

回去的路上林玉兰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和班主任的对话。

虽然有点丢脸的掉了眼泪，但是她心中异常雀跃，走路走了两步，就差点蹦起来。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老师夸她做得很好诶。

她回去就要和妈妈奶奶爷爷说一百遍这个事情！

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也非常为她自豪，但是看她一副要飘到天上去的模样又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我们宝宝怎么怎么厉害啊。”

奶奶也乐呵呵的剥了个鸡蛋，放到孩子碗里。

“好孩子，奖励你的。”

爷爷更是夸张的瞪大了眼，说着：“这么厉害，这么厉害啊我们玉兰，以后可不得了啊。”

把玉兰逗得笑个不停。

直到金珠子伸出头，学着几个装相的大人拍手，说着玉兰真厉害啊。

被生人看到这副样子的羞耻后知后觉上来。

林玉兰收起露出牙齿的笑容，咳嗽一声，试图拉回一点自己在跟班面前成熟的颜面。

但实在臊得慌，她没忍住对这家伙呲牙，

“你不许学。”

“好嘛。”金珠子耸耸肩，坐到爷爷旁边，装出哭样。

“玉兰讨厌我了。”

几个大人不好掺和，熟练地装作没有看见，招呼着吃起饭来。

等脸上热度稍微散去一些，林玉兰看了他两眼，把手上鸡蛋掰成两半，塞进金珠子手里。

“好啦，好啦，没讨厌你，你今天完成我的任务，也做得很棒，这是奖励。”

奶奶噗嗤笑了出来，对上孙女视线后，默默举起碗挡住自己的脸。

脸上低下的温度又有重燃的趋向。

一家子人开始吃饭，但是小女孩的头那么低，几乎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了。

只有金珠子捧着那半个鸡蛋，像个木头一样愣住。

……

真的给他吗？

他偷偷看了一眼林玉兰。

“怎么不吃呀？不合口味吗？”妈妈问道。

金珠子眼睛立刻收了回来，摇了摇头，

“我想，我想收起来。”

金珠子不是人，其实没有那么需要吃食，吃饭只是为了掩饰异常。

但是这个……还是他第一次获得交易以外的馈赠呢。

得到了夸奖的玉兰把她的奖励分给他了……变成了他的奖励……

这上面的情绪复杂的也漂亮极了……让他想好好保存起来。

爷爷也问：“不吃收起来干嘛呢？”

金珠子也低下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和他对话多的人很容易受到影响，为了不重蹈覆辙被抓起来，目前他只敢和玉兰多说几句话。

林玉兰的头抬起来，她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所以然，只好说：

“不吃会坏掉的，以后也会有的。”

金珠子听了，但还是捧着那半个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奶奶一副明白了的样子，摇着头说：“不得了不得了。”

“什么不得了？”

爷爷疑惑。

奶奶瞥了爷爷一眼，“木头脑袋。”

爷爷莫名其妙：“诶我说秀英，我是怎么你了？你说我木头！我告你……”

餐桌上吵嚷嚷的，是久违的热闹劲。

妈妈摇着头，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来。

吃完饭后，金珠子告诉她想要把那半个鸡蛋封起来，虽不理解，但表示尊重让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林玉兰回到了房间。

早上被同学拿走的本子正夹在课本中，她小心地拿出来，检查了纸张数量，确认无误后松了口气。

这本本子，还是父亲最开始养猪的时候做的笔记，但是父亲并不是什么能好好写记录的人，写了没两张，就丢给孩子了。

她那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就跟在父亲后头，把他时常会说的话记下来。

如果当时那个家伙再翻两页，就会看到后面扭曲的字体，那可就丢大人了。

玉兰有些好笑的翻过记录，直到字迹的最后一页，笑容才渐渐消失。

不过，在父亲走后，她在今年找回了这个本子。

遵循最开始父亲的记录，一点一点补充着其他的知识。

但就这么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年，本子也只用了三分之一。

读书，养猪。

前者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后者，是她想做的事情。

她曾经见过父亲是怎么把那个小小的猪圈扩大到后来的厂子规模；也看着那些小猪怎么一天天长大到出栏；她也曾亲眼观察母猪分娩的场面，并在父亲的注视下挑选了一只小猪，尝试亲手养育她。

那是玉兰曾经无比熟悉又怀念的时光。

可母亲不会同意的，玉兰无比清楚这一点。

留下那个猪场已经是母亲的极限了。

养猪这件事已经让母亲失去了爱人，作为母亲另一个深爱的人，她不会想让玉兰再涉险的。

虽然目前没有明说，但她能够感受到这点。

可能是天底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走上最平稳的路吧。

玉兰轻轻抚摸着这个有些陈旧的本子，合上后拍了拍，翻身蹲下，放下柜子最底下压着。

如果被母亲看到父亲的东西，她会很伤心的。

玉兰想着。

所以还是好好放起来吧。

现在她应该专心准备未来的升学考试。

嗯——还有好好辅导金珠子一起——如果成绩够好的话，他也不用花钱读书了。

定向生的话，名额很少，也不可能他们两个一起。

如果自己成绩足够优秀，或许也用不上这个名额——但对于她来说，多少是个退路。

林玉兰在另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皱着眉头有些烦恼。

就算上初中也没有打零工的地方，就没有其他法子？

春季倒是可以捡点蘑菇什么的做成干货去集市上叫卖。

但只有一个雨季，还要和很多人抢着，又要很早出发，需要上学的话就去不了。

手工也可以，但很可惜林家手巧的只有一个妈妈，其他人都没点亮这个技能。

她倒是有偷偷学着母亲想要帮忙刺绣，结果扎了自己一手不说，绣的那些东西母亲都得拆掉重弄。

嗯——

玉兰抓抓头发，感觉也要像老师的头一样开始脱发秃顶了。

外面母亲又在叫她出来洗头，玉兰应了一声，把本子合上塞进柜子里。

踩着鞋子跑出去。

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玉兰的头发很长，她有些嫌麻烦，想要一刀剪了卖了。

但只有在这件事上母亲和奶奶意外的坚持，两个人交替着每天早上按着玉兰给她梳头，偶尔兴致来了，也会把玉兰当做年画娃娃一样打扮，编个时兴花样。

玉兰坐着，弯着腰把头发放进水里。

母亲拿着木齿梳轻轻梳开女儿的头发，这一头头发在水里飘着，看着又黑又亮。

要是哪天母亲和奶奶暂时不在，玉兰是不会自己梳头的。

只能顶着散发到学校，等着同桌给自己绑好。

有关于手工的事情玉兰总格外笨拙，她也有自己尝试绑头发。

但是她的头发又多又厚，小孩的手一只抓不出，这边梳了那边又掉，梳了半天还是弄不好，能搞得她一身火气。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摆弄玉兰的头发，而且无论弄成什么样，玉兰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同桌给玉兰绑上两个丸子头，看对方茫然的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

这个哪吒样子的新班长看的她想笑，到最后捂住嘴趴在桌子上闷闷抖起来。

玉兰耸耸肩，毫不在意。

只要头发梳起来就行了，放着会掉出来挡视线，很不方便。

不过，林玉兰看着月亮高挂天空。

金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