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青趴在玉兰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后觉得不好意思，坐直起来，擦擦自己的脸，发现已经肿了，心中羞怯更增。

“班长......对不起。”

李青青说，但还没来的及继续说，手里又被塞了个玉米棒子。

热乎乎，黄澄澄的，饱满的玉米棒子。

抬头，就看见班长关切的眼神。

“没事，青青你一定饿坏了，多吃点。”

“我——”

半个馒头差不多就填满她久未进食的胃了。

李青青张了张嘴，没舍得拒绝对面的人，只好捧着玉米，慢慢啃起来。

林玉兰看见对方随着碳水摄入的增加，情绪也愈发稳定起来，心下松了口气。

还好小同桌还是那么好哄。

一路摇摇晃晃的，机械运转和摩擦的声音非常清晰，拖拉机是敞篷的，人趴在边缘的铁皮子上，可以感受到夹杂着汽油和植物芬芳的风的气息。

不远处有其他人的田地，上面或是种的甘蔗，或者普通稻田，又或者是刚从底下出来的、绿茵茵的刚出芽的麦子。

那些轻盈的叶片都被风吹得摇摇坠坠。

离村子的距离更远一些，人为划分的农田也渐渐少了，一片接一片的荒地废池，周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风也来到这里，稍微大点，就能吹得下一场小雪——全是芦苇的小小的薄绒芦花。

这花也吹到了一小片到她们的拖拉机上，林玉兰从李青青的头上捡起一片，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兴奋的说到：

“青青，下次回来我们去割点芦苇，我给你扎个笤帚，下次你遇到谁欺负你，就拿笤帚把他打出去！”

李青青正疑惑林玉兰的靠近又离开，又被这话逗到。她不由自主的想象了一下画面：扎着笤帚林玉兰，举着笤帚的自己，提着笤帚把那个人狠狠揍了一顿扫地出门——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个好主意。

“那班长要给我扎一个坚实一点的。”

李青青拉着林玉兰的手说话，眼睛亮亮的。

林玉兰点头：“当然，保管叫你可以打的别人屁股开花。”

两个女娃娃就在后面光明正大的探讨着要怎么把别人的屁股打开花，坐在驾驶座上的林叔摸了摸口袋，手痒想抽上一口，又放下。

等会又要被爱香的玉兰说自己被熏了一身的臭旱烟味，林叔摇了摇头，静静听着后面妮子们愈发离谱的话，没忍住咳了两声，还没说什么，就被死孩子呛了一嘴。

“叔，嗓子又不舒服了？都说了那东西害身体，少抽。”

这下子是真被呛到咳嗽了两下，林叔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身体，

“你个小妮子，还管起你林叔来了。”

林玉兰眉眼带笑，语气得意，

“您是我林叔，我当然盼着您好呀。”

真是，说不过她。

林叔哼了一声，可眉毛都快飞起来，叫人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心中畅快。

村子里到最后少的都是孩子，他们几个年纪大的，就好这口小辈的亲近。

轰隆的拖拉机就这么一路到了县城。

林叔帮忙把两人的行李拉下来，还问一嘴她们后面怎么去坐车的路，还要不要林叔一起给送过去。

林玉兰接过行李，眼睛看到后面的拖拉机，挑眉调侃着：

“您敢送我也不敢走啊，这车放在这里我都害怕被人偷啦，这可是咱们林叔的大宝贝，叔还是好好陪着你的车老婆吧！！”

“——！敢拿你林叔说笑！你给我过来，别跑！”

“哈哈哈青青快跑！林叔恼羞成怒要揍人啦！”

林叔没有伴侣，在村里就靠这么一辆拖拉机往县城来回跑赚个吃饭钱，尤其在农忙时节，他的车更是可以用来转运粮食。

因此有人眼热问林叔要不要给人牵个线搭伙过日子的时候，林叔给车擦着油，顺口就说自己不需要，车就是自己的婆娘。

从此他就多了个外号：老车公。

没成想年轻的随口一提就成了这好些年的村中笑料，林叔佯装怒目，走了两步，把小孩子逗逗咯咯直乐，拉着人跑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影子越来越小，女孩的笑声也越来越远了。

这坏丫头！

林叔在心里骂道。

他慢慢走回去，坐回了车上，林叔握着方向盘久久不动，后觉到嘴角发酸，对着红壳牡丹镜子照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从人走后就一直是笑着的。

坏丫头！

他又在心里骂道。

可这次的心声却轻多了。

另一旁的李青青抬着手大喘气，“不，不行了——班长，让我，让我缓一下。”

林玉兰瞄了一眼后头，“好啦好啦，林叔没有跟过来，我们慢慢走。”

李青青梳顺了呼吸，才扶着身旁女孩的手臂慢慢站起来，有些好奇的问道，“林叔是班长的叔叔吗？”

林玉兰想了想，“也不算吧，好像是我奶奶的兄弟的孩子，但都姓林，就叫他林叔了。”

“原来是这样。”

李青青笑了笑。“刚刚班长是不想让他送吗？”

“对啊，林叔来县里也有自己的事情嘛，而且我都这么大了，当然会自己坐车的。”

林玉兰耸了耸肩膀。

“他是很喜欢班长呀，”李青青拉着林玉兰的手臂，“大家都喜欢班长。”

被喜欢对于林玉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这句话意外的有点耳熟，她沉思了一会儿，没太想起来。

“不过青青你一会儿要去哪里？哪个学院。”

“其实——”李青青拉住玉兰的手紧了紧，“我还没有想好。”

林玉兰眼睛也瞪起来，“所以就是，突然就过来了吗！？”

因为李青青成绩还说的过去，加上这件事学校也很上道，听说她要转学立刻就派人谈妥了。

李青青抓了抓脸上的头发，不敢对上面前女孩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是的。”

“没有很感兴趣的专业吗？”

“之前对药剂很感兴趣。”李青青想着，“因为妈妈身体不好，要吃很多药，所以想着能不能做出比较好的特效药。”

“不过现在——”

李青青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

她人生所有的重要节点都是由母亲代劳选择，而自己只要负责行走，走到对方期待的结局上。

转学到林玉兰的学校，说出来以后，母亲还以为是她迟来的叛逆期到了。

“我...”

可是特立独行并没有比想象中轻松，自由的感觉让她有些恐慌，一定要抓住熟悉的人，轻声吐露着自己的茫然。

“我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班长。”

突然从既定的轨道上脱轨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也看不到前方光明或者黑暗，会不会有断崖在等着自己坠落。

可是无论现在的她怎么坠落，李青青想，都要比之前一无所知的被人推下去的好。

“那可以再试试相关的专业——嗯，”林玉兰思考着。

李青青看了一会儿对方，好奇问道：“那班长呢？你想做什么？”

“嗯——”

林玉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我想养猪。”

“养猪。”

李青青跟着念了两遍，笑了出来，“我记得，小时候班长就对这个特别感兴趣，长大以后原来也还是没有变。”

她已经习惯被人拎着走的感觉了。

李青青的心下畅快许多，轻易下达了决定，“那我就学兽医好啦。”

“这么草率吗？”

林玉兰问着对方。

却见她摇了摇头，“一点也不草率。”

她只想要跟着林玉兰。

也只需要跟着林玉兰。

随即，李青青思考了一会儿，“不过，班长的钱够吗？我之前成绩还可以，有攒了很多奖学金。”

突如其来的上天的馈赠。

林玉兰笑了一下，“要不还是好好想想吧，你来到这里，应该也是为了能够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心中的方向。”

不然怎么会从首都来回到这里呢？

小同桌是那么随遇而安的性格，她也非常清楚。

好像只要忍受得下来，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至于自己的感受，总是习惯忽略。

就像最开始她看见的那样。

因为生病就从自己努力考上的学校离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一定是遇到什么了。

“再好好想想吧，青青。”

高了别人半个头的林玉兰顺手把手掌放在李青青的头上，轻轻摸了两把，语气还是带着笑意，

“想想你想要的，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兽医，我也会很高兴的。”

“不过我现在也很高兴。”

对于你能想到我这件事。

林玉兰想着。

“走吧，我先带你去宿舍。”

被这么说了一通突然陷入死机的李青青茫然的被她拉走了。

李青青眨了眨眼，看着在光下拉着自己的背影。

班长的手、手臂、肩膀和背。

透着光明可以看到清晰的线条。

是自己没有具有过的力量感。

“我想好了的......”她轻轻开口，手掌翻转，搭在了对方的小臂上。

玉兰，玉兰。

李青青念着这个名字。

取名的人或许是想要这个女孩如玉兰花一样芬芳馥郁，可是——

李青青又看了一眼身前人的背影。

小小的洁白的玉兰花也会长成树，会长成一棵高大笔直、浓翠常青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