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着的地方一片黑暗。
狭小、冰冷。
偶尔能够看到的只有桀桀冷笑的怪人。
他不认识这个人。
或者说。
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了。
只知道每次那个人来之后,他就会变得崭新。
原本的都被取走,剩下的重新长成一个新的他。
反复的昏迷又醒来。在这场长久的折磨中,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影。
只记住了一个名字。
玉兰。
他知道这种花。
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清新、馥郁的玉兰花香好像就在鼻下浮动。
玉兰。
这两个字从震鸣的胸腔一路爬上脖颈,再经由柔软的唇舌吐出来。
在那一刻,沉重的心脏也变得轻盈起来。
玉兰,玉兰。
他反反复复的重复着,希望这样在心中清越的感受、能够带离自己逃脱出现状的痛苦。
可是,眼前紧锁的门,只会被一个人打开。
他不懂得死亡。
而诞生的意义,这种东西也被长达十多年的掠夺消磨的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
他闭上眼睛,任由深色的情绪将自己浸染,被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拉下深渊。
就这么往下坠,往下坠的时候。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玉兰。
是梦,在梦里,却是他的真实。
因长久的念想突然出现而感到荒诞、
因真切的和肌肤相触而被人的体温灼到、
因一直以来所有经受的痛楚。
他过分长久的委屈突然爆发,无法自控。
都只能化作泪水从他的身体里溢出。
金珠子换上了一套新衣服,他好奇的抬起袖子,闻了闻。
是和玉兰身上一样的味道。
他的眼睛亮起来。
林玉兰根本没注意到金珠子的小动作。
已经到了上工的时候,林玉兰没有急着出门,而是不慌不忙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衣服、鞋袜,整齐的码好放起来,开门要出去,侧头就看见金珠子就紧巴巴跟在她后头。
“你一定要这样跟着我吗?”
林玉兰问。
但看着根本不理解现状的金珠子,对方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话,只会抬着头这样看着自己。
好像这样做就会得到所有不理解的解释。
但安静太久,金珠子的耳朵动了动,他想要说些什么,对面的女孩就先一步放弃。
“算了。”
她说。
就继续由着他贴着了。
在路过圈子里的猪时,林玉兰没忍住蹲下来观察他们的状态。
看她蹲下来的时候金珠子也伸头凑过去,没注意脑袋就被玉兰杵了一肘。
林玉兰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要道歉,但一看到周围围上来的阿姨们就闭上嘴了。
猪场没有固定的休息日,大家是轮班上工。
熟悉的脸又都换了一轮凑上来,挤着问道:
“小林妹子。”
“玉兰,”
“妮子,妮子,帮我看看这边的吧?”
照理来说,猪场运行这么久,情况应该比较稳定。
林玉兰连续看了几只,站起来,扫试过眼前这一圈的猪——毫无例外,全部都多了一个兴奋的状态。
但每头猪表现的状态又都各不相同,有的一头就埋进食槽吭哧吭哧的暴风吸入:饕餮型;有的倒地四肢抽搐的模样:病发型——有的急躁四处把前面的猪都撞开了,是没素质类型;
林玉兰看了一眼宛如幽灵跟在自己后头的金珠子,他恰好也一直看着玉兰,四目相对,金珠子眨了眨眼。
总感觉和他有点关系。
林玉兰想着。
扭回头,安慰着挤上来的阿姨们,脚下往着另一个方向走。
“妹子你要去哪里?”
有个人问,林玉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找刘姨。”
猪场的设施通常比较偏僻,放假时间短的话,像玉兰这种家里近的,来回也要半天时间。很少会有人把宝贵的假期浪费在长时间的路途上。
因此想要找在休息的谁,只要去宿舍里看看,就准能找到了。
刘玉芬在泡茶。
选的茶叶不是什么上好的名贵品种,就是自家收的随意炒制的叶子茶。
不讲究水温水质,抓出来已把热水一浇就出来一股清新的芬芳。
用的也不是专门的茶具,只是一个陶瓷杯,盖子拿起把浮沫一撇,就可以吸起来边缘稍微没那么烫嘴的茶水了。
这是她难得的放松时间。
刘玉芬靠在竹制的摇椅上,眯起眼睛,轻轻地嗦一口茶水。
热气在嘴里荡着,再被畅快的呼出去。
这惬意的氛围让她几乎就要睡过去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彻底放心闭上眼睛——
就听到门被敲的咚咚响。
“哪个闲的丝瓜瓤子找——”
林玉兰敲门的动作停住,有些茫然的看着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很是和气的刘姨脸色变了又变,刚刚的话出了一半在看见人之后就吞回肚子里,咬着牙扯出微笑,
“是你啊,妹子,怎么啦?进来说。”
林玉兰也回了个笑容,没有进去,因为她也不好意思带着个金珠子进别人的房间。
她抱着自己打扰到别人的歉意说明了请求。
她需要提前离开这里了。
“什么,你要走了??”
刘玉芬的眼睛瞪起来,林玉兰看着她脸色又变了变,看着自己问:
“是有人欺负你吗?”
欺负——?林玉兰想了想被自己一拳带倒的刘平,整个人都被踹进粪水里蛄蛹;又看了看身旁之前当做水鬼被她一下按住的金珠子。
她摇了摇头,“是家里的事。所以要回去……”
林玉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玉芬没忍住抓了抓头发,李兴旺那没脑子的出去一趟不知道多久才回来,交给她的时候也只是说这是厂子里的技术人员,也没说这还有家庭矛盾要处理啊。
但又可以理解。
刘玉芬叹了口气。
“多大点事,你在的时候可帮了厂里不少忙。要姨送你吗?”
林玉兰还没开口,就有个人跑进来,拉着刘玉芬说,“玉芬啊,外面有个人来,说要招,招人的。”
“招人?”刘玉芬拧起眉头,“来猪场招人?”
“不,不,是,招,招人。”
她努力捋直了舌头,但效果还是不甚理想。
站在门口的林玉兰心间一跳,金珠子心有所感的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但那个人完全没有看到他,而是直直的盯着他身后的林玉兰。
金珠子有些疑惑,但感受到身后人剧烈的情绪波动,轻轻扒拉着女孩的手臂,企图用在他人面前隐形的自己盖住玉兰的身影。
可他的肩头被按住了。
按住他的是林玉兰。金珠子疑惑的偏头看她,却听见她说: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