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六日。

这是姜云芽给自己定下最后的时间。

昨日，血珠的效果得到墨倾颜的肯定，为她争取七日时间。

不过在这之前，她想要再见祂一次，她还有三个疑惑未得到解答，只有这一切有了答案，她才能做下最后的决定。

哪里最接近祂，这一黑湖水必定是之一。

黑色粘稠的湖水，对她而言像是温暖柔软的床一般，珍重地把她纳入自己怀中。姜云芽将自己的神识放出躯体之外，融入其中，接着熟悉感觉袭来，再睁眼。她回到了那片星空之下，身下是柔软带着微凉的草地，一阵清风拂过，青草的香味争先恐后钻入鼻腔。

这是只有在这里才有的味道。

姜为充身姿挺拔，就这么静静背对而立，稍稍仰起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父亲.......”

姜云芽的声音有点微微嘶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也不知为何会说出这两个字，内心涌上的情思迫切让她想要有个出口，这一声无关世俗定义的父女亲情，是爱与守护的延伸.......

“云芽，一起过来看看吧！”

青衫身影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像一个耐心哄孩子的父亲，呼唤着他的孩子。

两人并肩而站的前方是一片漆黑，那一处没有任何光亮。

姜云芽向着祂指出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那里有什么？”她的双眼已经开始刺痛，依然没有东西入眼。正疑惑着，手被握住，微凉的有力的。“再睁眼看看。”

姜为充握住姜云芽的手，以此让她看到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再次睁眼时，她瞪大了双眼，震惊、恐惧、难以理解等复杂情绪充斥着，她倏尔转头望向身边的人。

“那是什么？”

遥远的黑暗处，一个黑色巨兽缱绻酣睡，它的身体被黑甲覆盖，充满褶皱的肚子一吸一鼓，表面流窜银色闪电，并有无数细线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直至看不见。

这是一只云兽，巨大无比的云兽。

“这是一只母兽，它在浮岛界无法企及的地方，你看......”姜云芽顺着姜为充指着的方向看去，“那些没入无边黑暗之中的线连着无数云兽。云兽吞噬的大陆，都会通过这些线喂养这只母兽。”不等她说什么，姜为充转过身笑着说道：“你该是在疑惑，木青与谈笑庆说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是吗？他们都对，也都不对.......这寰宇中，最高的神确实叫天道，祂是我们的源头，创造和爱护着无数的大陆和生灵，而我仅仅是浮岛大陆的规则。大约七十万年前，天道开始虚弱，祂每五百万年有一次为期一万年的衰弱期，这期间祂会衰弱消亡再重新成长一次。以往，这本没什么，期间每个大陆都有自己的规则保护，打开护岛结界即可，都平安渡过。

唯独这一次，天道衰败的极为快速且诡异，突然祂就隐匿不见了，整个寰宇失去天道的保护，一刹那出现了非常多的云兽和那只母兽。它们的出现措手不及，一出现便疯狂地吞噬毫无防备的大陆。你看，原本这空中永远挂满各种形状的大陆，浮岛大陆是水滴状的，浮云大陆是梅花状的，辽天大陆是长长的，像一条长蛇.........那时多热闹啊......”

说道这里，姜为充的神情里尽是苦痛。

“当初距离浮岛大陆最近是浮云大陆和了几大陆，是祂们为我争取时间，虽然浮岛被撞击成很多碎片，但是结界成功打开，浮岛大陆幸存下来。”

一阵清风轻抚姜云芽的脸颊，像是很多人的窃窃私语汇成一道风吹过，带起姜为充的青衫和姜云芽的黑裙。

“你是我的十分之七的情丝，是我这几十万年孤寂之下结出的果实。从前不懂，天道这么强大为何要轮回。现在我终于明白，因为我们一旦生了感情，就会虚弱，便再无法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一切。无论是天道还是规则都不能拥有情丝，情丝意味着有偏爱，偏爱意味着无法履行职责。为了浮岛界，我抽出自己的情丝投入神岛姜家，成为姜意，那孩子竟和我一样傻，牺牲了自己。经过三千年的蕴养，你是第二次投生。我本意是希望你们能替我去过我无法过的日子，这样我才能无边黑暗中坚持下去。”

“竟是这样.......”姜云芽久久无法言语，因为她不知道该要说什么。界神说得一切对她来说太多遥远。

并且，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听着。

“云疫呢？云疫是什么？”

“云疫啊，是那些无法转化的情绪，........这几千年来我一直在修养，而浮岛界封闭太久了，现在的浮岛界就像一潭死水，滋生出的各种情绪越来越多，我无法全部转化处理，这便是云疫的来由。”

“怎么才能彻底解决云疫呢？”姜云芽往前踏了几步，转身面向姜为充，望着他身后空中星星点点，是浮岛界。她的这个问题让姜为充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学她转身朝向浮岛界，也望着萤火虫一般微弱的点点光芒：“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可以做到。除此之外唯一的办法便是等天道再次醒来，母兽和云兽被驱赶出去，浮岛界不再封闭，修士得到自由，云疫自然也就没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一同沉默。

姜云芽矮下身体，轻轻抚触草地，姜为充低头垂目看一眼她孩子气的动作，又抬头望向空中，淡淡问道：“你是怎么想的？”看不见脸的女子动作一顿，闷闷的声音像是喉咙底抽上来的：“天道还能再醒过来吗？”

“能，我能感受到祂一直在。”

“祂在哪里？”

柔软地细腰像是被注入力量一般，缓慢地站起身来，直视姜为充的双眼，犀利地目光如一把利剑锁定对方，不给对方丝毫含糊的可能，又重复问了一遍：“祂在哪里？”

“那只母兽的肚子里。”姜为充迎着她讶异的目光，接着说道：“天道的力量来源是寰宇，大陆是主要的力量源泉。母兽身上集中了寰宇的力量，也只有它最有可能是天道蕴养己身之处。我能感受到，祂快苏醒了，就快了.......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刻？”

姜云芽知道，祂还保留了三分的情丝，这或许是他没办法恢复的原因。

“是因为留下的三分情丝才会让你始终没办法恢复吗？”

姜为充眯了眯眼，眼角的纹路给他平添几分真实感，毕竟祂不是真的姜为充，“你是我的极限，如果情丝全部抽取，我就会同天道每五百年一样陷入沉睡。”

寰宇的星空之下，两人显得如此渺小。

“如何才能找到祂呢？”

姜云芽是界神情丝投身所化，虽然现在的她并不是情丝，有自主的思想，但她所思所想，界神仍是十分清楚。她会做何种选择，祂早就知道，她同祂本是一体。

在无数个可能的未来，祂选择了这一个最有希望的。

墨知行看到的，是他没有下界遇到姜云芽，最后病死的未来。那个未来里，姜云芽在痛失所有关爱的人之后，选择放弃拯救浮岛界，祂也没能等到天道的苏醒。祂把这个可能给墨知行看，就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所承担的命运，同她一起分担。

“只有一个办法能找到母兽，云兽能找到它。你既是我，若是你能找到母兽，我便能循着你找到它，拿回被汲取的生机，恢复浮岛大陆。至于天道能不能会醒来，就交给时间吧。”

“好，我要离开了。”

神隐之地与她而言是最安全之地，同时也是最危险之地。那么多的圣境虎视眈眈，她不能离开躯体太久。

她从湖中冒出头时，发现自己的船上躺着一个人，舒展开来的四肢显得小舟异常狭小，游过去时正巧对上对方侧过来的双眼。

“两日！既然你无事，我便走了！”墨倾颜飞身离开，回到台子上。她已经自由，随时可以离开神隐之地，但她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回到船上，姜云芽闭目养神，实则心里则是百转千回。

这一路走来，她一直有个感觉，自己的道路似乎早已经被安排，包括结局。当她第一次见到界神时，她确定自己猜测，但是并未想好如何面对这一切。直到，谈笑庆拿出席啸的神识威胁她时，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这不是圣母心，而是逃无可逃。即便自己不管不顾逃走，那也只是苟且，自己的道心何在，与其等道心崩碎而死，那为何不拼死一搏，为转世的云国亲人、为行天宗、为墨知行还有昆吾、林芸......博得更好的未来。

若是天道怜悯，自己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虽然是形势所逼，但归根究底每一步都是自己所走，便不存在心存怨愤之说。每个人的归处，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写下，包括自己。

想到此处，姜云芽感觉笼罩眼前的雾霾逸散，神思清明，脸上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引得不远处台子上的众人侧目。

岸上，一个高大宽厚的身影见此也转身离去，步伐轻松，像是放下了心中一个重重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