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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乔在噩梦中醒来,恍惚了一阵才想起身处何方。
岳揽过来,关切地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担心。
白念乔身体很是虚弱,明明没有什么力气,连手臂都只是勉强抬起,神智却异常清醒,他问岳揽:“岳大哥,你愿意帮我吗?”
“什么?”
这件事虽然有人之前做过,但从白念乔口中说出来毕竟还是惊世骇俗,出乎岳揽的意料。
白念乔淡淡道:“我父亲耽于享乐、荒废政事、乱嫡庶、坏纲常,实在不能再为一城之主,因此想要向外公和岳大哥您分别借兵,拨乱反正。”
所谓的拨乱反正,其实就是推翻白城主,白念乔自立为城主了。
原本以为岳揽至少会犹豫,没想到他很痛快就答应下来:“好,念乔,你需要多少人马?”
这回反而轮到白念乔惊讶。
看着白念乔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岳揽反而笑了:“你吃惊什么?念乔,你觉得我不会借给你吗?”
“不……”白念乔嗫嚅着:“这不是一件小事,岳大哥你不考虑清楚吗?”
岳揽只是淡淡看着他:“我不需要考虑清楚,只要你考虑清楚就好。念乔,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也没有转换的余地,不能再回头了。”
这番话让白念乔重新低了头,但很快他抬起头看着岳揽,坚定道:“我下定决心了。”
“这次的事情,我竟然不敢保证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做儿子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相当失败了。”白念乔苦笑:“经历过这样一番变故,我才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我拥有的东西并不多,能牢牢抓在手里的更是寥寥无几。”
“岳大哥,其实,我很羡慕你。”白念乔道,“之前一直缠着你,其实是因为太想究竟怎样才能成为你。你,你为人端方、兄弟和睦,所有人对崇拜你,对你好。可是,除了外公和姐姐,喜欢我的人不多,连父亲都……”
说到这,白念乔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是为数不多对我好的人之一,我一直当你是我最亲切的哥哥,希望你能和姐姐一样包容我所有的不是,只看着我,只对我好,所以才会做了许多错事。”
岳揽惊讶,随即笑得温柔:“念乔,这些话你怎么不早说?你放心,我心里也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弟弟,你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你一直都很好,很好。”
听了这话,白念乔再也忍不住,伏在岳揽怀里大哭起来。
他不光是为了岳揽的话感动,也是在后悔,后悔自己想错了同岳揽、马儿之间的感情。
原来他的对岳揽的爱慕,并不是真的爱,而和马儿之间,才是真的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被白念乔口口声声骂着臭奴隶的人其实早已经走进了白念乔心里,只是他当时拥有的太多,并未能好好的珍惜。
直到马儿死去,白念乔才真正心醒悟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可是,所有的眼泪与悔恨都没有了意义,那个人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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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白念乔和岳揽带着两万人驻扎在咸城城外不远处。
其中一万兵马是岳揽借给他的,另外一万是白念乔的外公借给他的。
收到白念乔的信时,他的外公、鹤城的城主乔启看了半晌,方才大笑道:“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这件事,让我白悬了几年的心。”当即调拨了一万人马给白念乔,同岳揽的一万人汇合,星夜往咸城处来。
本来白念乔的打算,是用诱兵之计将咸城的军队引诱到别处,断了白城主的求救之路。可是几番试探之下,竟发现所谓的兵营,只剩下了一个空幌子,大军早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寥寥数百人在军营内,布置严谨,当做大军依旧还在的样子。
这可奇了。
白念乔和岳揽几番商议之后,最终还是觉得这不是诱敌深入的计谋,而是白城主确实将大军调拨开,只是还瞒着别人。
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于是白念乔和岳揽带着一千人分批乔装进城,然后叩开了城主府的大门,在混乱中掳走了白城主。如今,人就在空营帐里安放着。
岳揽道:“你要去见他吗?还是现在就回咸城去?”
白念乔摇头:“现在回去太早了,咱们再等上几天,看城内那些大臣们有什么动向,是想要我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反正他有大军在手,无论如何都能稳住局势。
原本借兵的时候,白念乔还怕太多,是岳揽劝他人应当越多越好:“兵当然是越多越好,你不过是出些粮草军饷,我先代你出了,咸城富庶也不怕你还不起。”
听了这话,白念乔才重新下定决心。
此时白城主还在空营帐中囚着,岳揽问白念乔要不要现在就去问问他。
白念乔想了想,点头同意:“我去问问。”
“用我陪你吗?”毕竟是逼问自己的父亲,岳揽其实有点担心白念乔。
白念乔笑道:“事情已经做下,就不怕旁的。岳大哥,你别担心,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的,白念乔明明还是那个他,但实际上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若以前的他只是个爱笑爱闹有些纨绔的少年,如今白念乔的变化可真是让岳揽看不懂。
但无论如何,白念乔都是他最亲近的弟弟,这一点不会改变。
而且岳揽相信,白念乔骨子里绝对不会是一个恶人,这也是他下定决心帮助白念乔的原因之一。
越是靠近白城主所在的营帐,白念乔就越是放慢了脚步,但他最终还是踏了进去。
自从在黑夜中被人绑架,白城主一直处于惶恐之中。因为他敏锐察觉到,这群人本身就是冲着他来的,不是为了钱财,否则现在早应该有人进来要他写信回去,写明勒索的数额。
何况他心里其实有一个隐秘的猜测,只是不好说出口。
那个人,那个人……会是那个人吗?
这时节不算冷,不过想到某种可能,白城主身体颤抖起来,忍不住裹紧了衣裳,只可惜他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试探着动了动身体,椅子很沉重,他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脚步声响起,有人站在帐外。
毕竟是一城之主,最起码的威严还是要有,白城主坐直了身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站立了一会儿,有人掀开营帐的门进来,见到他的瞬间,白城主忍不住惊呼出声:“是你?”
白念乔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脸上的神情让白城主琢磨不透,他说:“是我。”
“这很难猜吗?”白念乔盯着白城主的脸,似乎要看穿他的想法,嘲笑道:“还是说你觉得会是别人?比如——”
白念乔拉长了声调,故意道:“比如让你将军队借给他的那个人。”
听到此话,白城主一惊,问白念乔知道多少。
“没有多少,只不过恰好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我如今来,只是想问你,你到底把军队遣到哪儿去了?”白念乔站在白城主跟前,一直在打量他,发觉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想要亲近的父亲,竟然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样一副衰弱惶恐的样子。
若是剥去身上的华服,恐怕和普通的上了年纪的富家翁没有什么分别。哪里还有作为城主意气风发、杀伐决断的样子。
此时再看白城主,白念乔发觉之前有关白城主的记忆和崇拜更多的是因为“城主”身份带来的光环,而不是白城主本人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方。
即使是作为自己的父亲。
看着气定神闲站在身前的白念乔,白城主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愤怒,他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但肯定不是因为发觉了白念乔的背叛。
白城主冷哼一声:“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你怕我把他们派遣他们做危险的事情,你这个城主就成了没有兵的城主。
“白念乔,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白城主只能这样恶狠狠地咒骂。
白念乔浑似没听到一般,只是平静地盯着白城主,冷笑:“我已经遭了报应了。我去桐城的路上遇到了刺客,带去的人只有两三个活了下来。我倒想问问父亲,是上天要我遭报应才有了这场刺杀,还是先有了刺杀我才寻到您的身上,让您咒我日后遭报应呢?”
“什么?”白城主一惊。
他仔细看白念乔的脸色,看不出丝毫作伪的痕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诸多念头,最终只化成了两个字,呢喃出声:“是他。”
白念乔耳目灵便,问道:“谁?”
见白城主不答,冷笑道:“在你书房的那个人吗?”
白城主叹道:“你既然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并没有什么人,我只是随口一叹,你想多了。至于军队嘛,我确实借给了别人,不过你放心,他们都是咸城人,做完分内事,自然会回来的。”
见白念乔依旧冷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白城主改了语气,冷笑道:“你倒是要担心,等他们回来之后,知晓你做了这等不忠不孝之事,你这咸城城主的位置还能不能做得稳?”
见白城主执意不说,白念乔目光冷了冷,踏上一步。
白城主哼道:“怎么,你还想对你的父亲用刑吗?”其实他心里也害怕得很,但是面上却做出毫不慌张的表情。
早已经将他看穿的白念乔没说什么,只是点头道:“你既然执意维护那个人,那也由得你。我原本是有些好奇的,让你置亲子的性命不顾也要保护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现在我却不好奇了。因为我知道,他绝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白城主气得瞪大了眼睛怒视白念乔,嘴巴动了动,但为了自身性命着想,终究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既然连绑架亲父之事都能做得出来,又光明正大以本来面目相见,白城主知道自己是不必想着回去的了。倒不如表现得硬气些,也算不辜负自己的身份。
原本打算再义正言辞地斥责白念乔这个无法无天的狗东西,但白念乔只是略一点头便出去了,让白城主涌起来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跺了跺脚。
但想到那个人,白城主忍不住长叹一声,既担心又怀疑,想关心又怕白念乔说的是真的。他毕竟是白念乔的父亲,又怎么会对他全无亲情。
种种情感堆叠在一起,白城主心中愁肠百结,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