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玉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本来给自己寻的医师,明白气血亏损的症状,还没拿药,正好给紫蝶一并瞧了。
医师说这是情绪起伏过重,大喜大悲所致,估摸着这两日的申时差不多就能醒了。
意玉才算安下心来。
她顾不上自己去吃药,只是尽心尽力地守在紫蝶床边,打算等她醒了自己再离开熬药,不然她不放心一个小姑娘病着,身边也没个亲人的。
给她掖被角的时候,却被一阵力气给抓住了手腕。
后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巨大的力气拽着她细弱的胳膊,往床边扔了过去。
意玉身体惯性地往后倒,努力支撑住,才没有摔倒,但胳膊还是实在地磕到地上,关节处钻心地痛,抬不起来。
她心里一惊,不明白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外面仆妇小厮戒备森严,怎么可能放这么一个人进来?
她担心床上的紫蝶,强撑着身体,要保护紫蝶。
紫蝶受伤,薛洺会担心。
结果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煞气眸子。
意玉本能地畏惧那双眼睛,强大威慑,充斥着冰冷的煞气。
是薛洺。
意玉从前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心地善良的恩人。
他面对自己时,也就只有厌烦,哪怕是那日中了春好药,薛洺也只是男人的侵略性让她觉着畏惧。
而今日,她第一次明晃晃面对这样的薛洺,他的眼睛冷冰,框在狭长的眼眶里,眼皮恹恹地微掀,黑得瘆人,平静中酝酿着风暴。
看仇人的眼神,蔑视不自量力的蝼蚁。
意玉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薛洺会有铁面阎罗的称呼,为什么薛洺会令敌军闻风丧胆。
他给紫蝶掖好了被角,等把紫蝶安置好了,他把紫蝶挡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意玉。
他很生气。
强忍着那股害怕。
意玉捂着胳膊,试图减轻一点磕到手臂的痛楚,让自己的声音没那么发抖,说:“薛将军安好,紫蝶是因为大喜大悲才晕倒,您不必担忧,您军中事务……”
意玉想叫他别因为太过担忧分了心神,在战场上受伤。
他却理都没理,眼睛只看自己的女儿,心中的烦躁翻涌,不耐烦地说了句:
“闭嘴。”
薛洺看紫蝶晕在床榻上,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明玉,也是这般病秧子地躺在床上。
自此,他的妻走了。
薛洺对着紫蝶好一阵鉴定她还有没有活着,强大稳定的男人,也晃神了,嘴里轻轻唤着紫蝶。
那些鉴定人死没死的手段,可见他对明玉的死去,在心中演练过了多少次。
后,看紫蝶还没醒,他闭了闭眼,转过身,靴子一步一踏,来到意玉面前。
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令人害怕。
“明玉的女儿,你也敢动?”
“撇责任撇得真快,我不用担心?怀意玉,你倒是很有理。”
薛洺冷到极致的眼神,以及周身的威严,让意玉被他的煞气惊到发颤。
薛洺看着意玉可怜苍白的脸,讥诮:“你卑微无趣,心思歹毒,利用别人的善心,用这幅木讷可怜的脸博同情。”
“只因紫蝶不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便这般折腾她。”
“为同明玉争风吃醋,比较高下,带紫蝶擅离明玉拍板定下的好学堂,撺掇着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离开学堂,叛逆不堪,折腾得她昏厥不醒。”
意玉垂下头。
她敛下了眉头,她想张口解释。
但薛洺并不相信她的任何话。
伤害了明玉,是他的底线。
明玉藏他心中,不可触不可及。
薛洺不想看见意玉这幅模样,不论是她仰头直视,还是低头不语,都不想见。
因为这真的会让他觉着她很可怜。
因为一张和明玉相同的脸。
于是,转过身去,只看着在床榻上的紫蝶,冷漠地留下了一句:“现在,从我面前消失。”
“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同你一切有关的,都会让我没由来地难受。”
意玉还想说些什么,但薛洺发了最后的警告:“还不走?要不是明玉生前的嘱咐,让我忍着你这个妹妹,你以为你现在能免受责罚?”
“趁我还没不耐到了极点,趁我的怒意能控制得住,别来我面前晃,出去。”
这是实话。
不过他说的难受,不是意玉看到的,理解的难受。
意玉看着薛洺高大勃郁的身影,俯下身,轻轻地抚摸着紫蝶的眼眸,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她已经让薛洺厌恶到了这般地步吗?
见到她,就会难受,反感。
意玉撑着自己的胳膊,咬着牙关,尽力不让自己痛到哭出来,只是平静地朝着行了一礼。
她努力让声音没痛到发颤,而后极力平静着朝薛洺说:“薛将军,紫蝶煌封都很需要你,希望您别随长姐而去了。”
薛洺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毕竟意玉从小便有的忍耐力太过惊人。
他只是在嗤笑:“原先确有此意,我承认自己是个沉溺于情长的懦夫,如今一瞧,歹毒之人如此多,我得把明儿的孩子看护好,才成。”
意玉安下心来。
她呼出一口气,却又扯到伤口,倒吸一口气。
他不愿意听见自己的声音,便不听了。
门“吱呀”一声地打开,又关紧。
让薛洺坚如磐石的心,微微收缩。
他总觉着有些不安。
但又嗤笑一声,强压下去。
一个弱女子,还能去哪里?
难不成因为听了几句话,便心里受不了了不成?要去寻死?
他不觉着能在险境中存活下来的女子,是个这么柔弱的人。
薛洺稳住自己的心神,阖了阖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平日里强大无畏的杀神,如今目光疲惫又温柔地看向床榻上昏厥的紫蝶。
明玉没了,爹爹还在,爹爹不会让你再有事。
不过,怀意玉这女子生性恶毒,狡诈多疑,善用人心。
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难受了,也是要承担后果而已。
她不值得他付出一点心力。
薛洺并没有派人去追,也没关注她的去向。
自生自灭吧。
这次没迁怒她,也不过是因为明玉叮嘱。
*
意玉回了趟东京的薛府。
她整个人因为紫蝶这事的奔波,憔悴得要命,整个人瘦得成骨头架子般。
和桃见到她时,差点都没敢认。
她上前抖着手,看着这瘦弱的身躯以及五官,才认出了这是意玉。
意玉捂着手,只是说:“这些日子,咱们避开薛将军,等我安排好和离的事,以后便都不同他见了。”
后,意玉强撑着精神,悉心地安排好身边的所有人,不让他们心里有一丝一毫地难受,不让他们受到一点的负担。
所以舍弃自己多一点。
和桃因为意玉强盛的精神气撑着,被她嘱咐着,一时没想起去给她请个医师。
等她带着人马,去官府打听和离的事项时,看到个被抬出去的尸身,尸体被夫家抬过来争遗产,觉着讽刺。但看到那娘子的尸首,才恍惚间记起她捂着胳膊,身上的擦伤,以及苍白的脸色。
和桃恍然想到,好多贵族夫人,便是心力交瘁,一口血被后宅呕死耗死的。
说话时,意玉好几次都停顿着,恍惚着。
这时候距离她离开意玉,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和桃赶紧调转方向,骑上快马回了薛府。
莫离,她去寻莫离给意玉瞧瞧。
放眼整个大宋,没几人比莫离医术好。
结果还没去找莫离呢,便发现意玉不见了。
*
薛洺入夜,一直在屋子外守着紫蝶。
他一个大男人不便在屋子里待着,便在隔间临时放了个小桌,他在那看兵书守着紫蝶,用手揉着额头。
却被属下鞍锁汇报,说意玉不见了。
薛洺捻着兵书一角,翻页的手都没停一下。
鞍锁观摩:“您?”
薛洺平静地继续翻页,态度冷淡。
“找她做什么?”
鞍锁明白了薛洺的意思,直肠子:“老大不管吗?毕竟是一条人命,死了晦气啊。”
这话刚出,鞍锁就被一道眼神盯住了,他觉着后背发冷。
他抬眼看感觉不舒服的来源,却只看到薛洺仍旧闲庭信步地翻书页,却得到一句:“死不了,凭借她趋炎附势的心,不会放过薛家这块肥肉的。”
“今日闹闹情绪,明日也就回来了。”
“她向来都是如此,是个软骨头,是个懦娘子,去不了远地方的,只能菟丝花一般地依附于娘家,依附于夫家。”
这是薛洺对意玉的印象。
她永远比不得明儿的肆意明媚,独立大方。
她心思阴暗,也比不得明儿善良,会害明儿的孩子,心怀不轨。
差点,就凭着一张相同的脸,让他慌了心神。
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是像现在这样,能远离则远离,谁都不在乎谁。
鞍锁只得退下。
等鞍锁退下,薛洺自以为掌握了意玉的命门,掌握了她的性子。
特别沉得住气。
但子时、丑时……辰时,薛洺都没有见到意玉。
再到了午时,鞍锁总算推门进来。
薛洺修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敲着书案,左手撑着头,墨发披于肩,姿态高拱,拿出他惯有的十拿九稳:“怎么,她现在就回来了?啧,真没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