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迟弋这几天想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待到父母离开的。
然后她被二人劝说着带去了某家高端私房菜的府里。
车停福中公园南门后,往北走快80米,可见一个不起眼的红色小门,颇有“关起门来做生意”的神秘感。
整体是四合院建筑,老建筑基底搭配红色窗框、浅灰色砖瓦,主建筑为二层小楼。
窗边摆放着太师椅,充满帝都专属的韵味,让人仿佛走进老照片。
羊皮菜单带着沉木香的气息,翻动时隐约露出内页洒金宣纸上手写的鲍汁扣花胶几个瘦金体,墨迹里掺着金粉。
她正研究荷花酥旁标注的小楷注解,忽听得老爸含笑唤了声:"宋兄!"
迟弋回头看过去,穿香云纱唐装的男人笑着走近,身后跟着一位姑娘,收腰的气质型刺绣雪纺裙很衬她,灵动又甜美。
她礼貌颔首,悄悄凑近迟苑身边,低声问:“不是只有我们吗,这是哪位叔叔?”
迟苑笑着偏头,轻声说:“他是你爸爸的生意伙伴,人很随和,就是吃顿饭,没别的事。”
说着,还拍了拍迟弋肩膀,给她一个安抚眼神 。
迟弋深吸一口气,眨眼间发现自家老妈已经亲热地把手搭在人家女生身上。
“这是小女卿卿。”宋先生抬手时袖口滑落半寸,腕间老式机械表蒙着层薄雾。
随后将目光转向林栩国,真诚又带着几分欣赏地说道:“老林呀,你家女儿可真是出落得标志。”
“宋叔谬赞。”迟弋将青瓷茶盏顺时针转了三度,茶汤在紫砂杯口洇出月牙痕。
“您这身香云纱的晾晒火候,倒比这宅子里的老梁木还透着岁月静好。”
多年社交打磨,迟弋对这类场面,只需本能应对。
宋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透着和蔼:“哈哈,我这老物件儿,也就是穿习惯了,倒是让你看出门道来了。”
迟弋这下没说话,安静品茶,正好没人打扰她。
等吃得差不多了,她找个借口遁走。
青砖历经岁月打磨,粗糙的表面摩挲着迟弋的小白鞋。
她站在百年老槐投下的阴影里数飞檐上的脊兽。
现在天幕是靛青染料打翻在生宣上的颜色,跑堂端着描金食盒穿过回廊,灯笼穗子在穿堂风里扫过她后颈。
“这棵槐树比菜单上的荷花酥还年长三十岁呢。”
迟弋转身时带落几片槐花,宋瑜卿正用指尖描摹砖墙上模糊的刻痕。
暮色给她的雪纺裙镀上钴蓝光晕,裙摆刺绣的合欢花在暗处泛着珍珠母贝的微光。
“以前的主人在每块砖上都刻了《山家清供》的菜谱。”
她食指按着某处凹陷,“看,这道莲房鱼包,把鳜鱼肉塞进莲蓬蒸制,现在菜单第三页还留着改良版。”
迟弋凑近看那些被岁月啃噬的字迹,嗅到对方发梢飘来的香味。
“你对这里很熟?”
“我爸爸喜欢带我来这吃饭。”宋瑜卿的尾音轻得像槐花坠落。
“要去看后厨天井的镇店之宝吗?”宋瑜卿转身时裙摆扫过迟弋脚踝,“是距今100多年前的紫铜冰鉴,能同时冰十二盏杏仁豆腐。”
她引着迟弋穿过月洞门。
天井中央的紫铜冰鉴泛着幽蓝光泽,迟弋俯身看铜壁上模糊的缠枝莲纹,宋瑜卿的倒影正巧落在她视线边缘。
少女用绢帕轻拭冰鉴边缘水珠的姿态,像在抚摸博物馆展柜里的青花瓷。
“启运三十三年造的,”宋瑜卿的琉璃耳坠擦过迟弋肩头,“听说当年要十二个工匠轮流用冰盐水淬火......”
她突然噤声,指尖停在铜鉴侧面某处凹陷,“这里本该嵌着翡翠蝙蝠纹的。”
迟弋刚要开口,宋瑜卿已转身走向西厢檐廊:“带你看更有趣的。”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迟弋看见整面墙的紫砂壶在琉璃罩下静默,每个壶身都錾着年份。
最老的那只启运年的石瓢壶,壶盖缺了一角,却用金漆描着半朵木槿。
“主厨祖父的收藏。”宋瑜卿的指尖在玻璃上拖出水痕,“这把缺角壶煮过末代皇帝老师的早茶。”
她忽然侧头,"你猜壶嘴茶垢里会不会藏着百年前的龙井香?"
迟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脸颊因兴奋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几分认可,“你比解说员还专业。”
“若是用晨露煮茶,水沸时能听见百年前的早读声呢。”
迟弋的指尖在檀木窗棂上叩出轻响,像在试玉器成色:“那该备些《诗经》里提过的蕨菜配茶,才不算唐突古人。”
消息提示音响一响。
迟弋:“要回去了。”
经过老槐树时,宋瑜卿突然驻足:“听说足够幸运的话,这棵树会落下刻着食客心愿的槐花。”
迟弋抬头看簌簌作响的树冠,啥也没发生,倒是蹲下来捡了一片。
宋瑜卿默默看她:“你的心愿呢?”
迟弋将槐花弹进风里:“太多啦,它不会帮我实现的。”
她转身走向灯火通明处,没看见身后少女用绢帕接住那片飘摇的槐花,帕角绣着的忍冬花纹里藏了个褪色的“弋”字。
红色小门前,两家人礼貌作别。
等走了一会,迟苑突然说起:“我看你和卿卿聊得挺好的。”
迟弋闻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没有说话。
她心里想着,连人家全名都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聊得来呢,不过是一场还算有趣的闲聊罢了。
而此时,宋瑜卿仍站在那红色小门前,望着迟弋离去的方向,手忍不住地小抖。
约莫快一周时,迟弋的父母外出了,家中又变原样。
午后,迟弋正窝在书阁里看书,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习闵熵发来的消息。她点开一看,上面写着:“我过了三面!!!”
迟弋替她开心,快速敲下回复:“恭喜啊!”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有没有帮衬着温言?”
消息刚发出去不久,习闵熵就回了过来,先是一声“啧”,紧接着发来:“这么关心人家?”
反问道:“温言今天复查,又不见你去陪着?”
迟弋看着消息,思索两三秒,“你让她等等我。”
习闵熵:“真来呀?”
迟弋:“嗯,刚好我妈从国外买了很多东西,给你们带过去。”
习闵熵:“那你还是算了吧,刚刚听到关门声,温言应该去了。”
迟弋:“……”
医院门口,车子缓缓停下。司机已经下车,快步绕到车后,将轮椅拿了出来。
温言解开安全带,深吸一口气,倾身准备握住车门把手下车,再坐到轮椅上去。
就在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轮椅扶手的瞬间,一只手从她身后稳稳地握住了轮椅把柄。
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笼罩过来,无怨撑着一把素色遮阳伞,稳稳地站在旁边处。
紧接着,一个熟悉又温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帮你。”
医院走廊的日光被百叶窗切成薄片,迟弋握住轮椅扶手时,瞥见温言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骨节处因用力泛着珊瑚粉,像古玩市场见过的雨过天青釉盏。
温言指着中医科:“你不是来给闵熵抓食补的吗?”
迟弋:“不巧,今天停诊。”
听着不太合理!
迟弋能不知道吗?
容不得她多想,迟弋又说:“医生教的动作有按时做?”
“当然。”温言将检查单折成小船,忽然转头,发梢扫过迟弋手背。
电梯镜面映出迟弋绷直的肩线,她按下三层按钮,墙面倒映着温言把小船塞进她风衣口袋的动作。
理疗室的艾草香漫过屏风,迟弋看着温言卷起裤腿露出膝盖。
康复医师点燃艾灸盒时,迟弋忽然开口:“腘窝处垫高两厘米更安全。”
温言疑惑地抬眼,迟弋已经退到观察区了,“偶然看见过案例。”
她不说,谁也不知道是自己。
她抱臂站在熏蒸仪旁,看着艾绒在特制铜盒里明灭,“足三里和血海穴,对吗?”
“这位小姐该转行学医。”医师笑着调整电针仪频率。
温言小腿肌肉在脉冲刺激下有节律地跳动,像钢琴师调试音阶时颤动的琴弦。
结束时迟弋抿唇推起轮椅,金属扶手沾着她掌心的潮意。
经过中药熏蒸室时,她忽然驻足:“艾叶30克,老姜20克。”
抓药护士抬头时,她已推着轮椅拐进电梯,“煮沸后熏洗膝盖,每次不超过二十分钟。”
温言抚过处方单上的钢笔批注——是迟弋趁她做理疗时添的。
“迟弋,你怎么这么好?”她仰头看在推轮椅的人儿。
匆匆扫一眼那灵动的大眼睛,迟弋笑笑不说话,用手扶正她的头,“心情好的时候是这样的。”
回到车里,一打开车门,冷气裹着佛手柑香薰味扑出来。
温言扶着车顶落座,几个个墨绿色丝绒礼袋正挨着后座中央扶手,烫金logo在夏日斜阳里泛着哑光。
前排就传来迟弋的声音:“前面两个是带给你的,比较实用性的东西。”
“嗯?”温言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偏过头看向迟弋,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和意外。
“家人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挑了一些带给你和闵熵。”
“原来是这样,那谢谢你的礼物。”
“现在能拆开看看吗?”温言的手指勾住墨绿色缎带。
“当然,是你的东西。”
缎带松散开,里面是Y国梨与小苍兰的香薰蜡烛裹在雪梨纸里,旁边躺着整套鎏金瓶身的抗敏护肤品。
牛皮纸内袋还坠着瑞士莲软心巧克力,锡纸在午后阳光下折出细碎金斑。
“遮红血丝的精华正好能应对剧组的打光。”迟弋调整后视镜角度,镜面映着温言拆开巧克力锡纸的动作,“是那部拍民国的戏?”
温言咬开榛子夹心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振翅的影:“嗯,我们挑的剧本。”
她忽然举起鎏金面霜对着窗外光线细看,“这个系列要配导入仪用效果才好。”
迟弋回头指了指旁边:“第二个袋子就是。”
温言把拆开的巧克力掰成两半,递向前排给迟弋,她接过半块巧克力,小心放进口腔里。
浓郁醇厚的可可香气在口腔中漫开来,微苦与甘甜交织缠绵。
有点意外地好吃。
……
液晶屏上正播放着财经新闻,主持人沉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迟弋身着简约的白T,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习闵熵窝在沙发另一边刷手机,屏幕里正循环播放某档选秀的舞蹈。
密码锁发出轻快的电子音,耿左闪身而入。白色口罩掩住下颌,提着蛋糕盒的手腕缀着梵克雅宝四叶草,掠过的空气里浮动着苦橙叶后调的高级香水味。
“金桂龙井冰淇淋款。”她将蛋糕搁在桌面上,摘口罩时露出无懈可击的妆容。
习闵熵憋着气,拿手机翻个身:“不喜欢吃。”
向迟弋挑眉道:“那你吃,代糖的。”
耿左解开发髻绸缎般的黑发滑过脊背。
余光瞥见习闵熵的侧脸和手机屏幕,指尖在蛋糕盒缎带上蜷成优雅的弧度。
迟弋关上电视起身,乌木刀柄切开蛋糕时,冰淇淋顺着纹路淌下来。
她将两块蛋糕推到桌面两侧,“管你们爱吃不吃。”拎起剩余部分走向玄关。
温言开门时,蒸腾的艾草香裹着老姜的辛烈扑面。
迟弋晃了晃蛋糕盒,“吃点甜品。”
“好,先等会。”她跛着脚把桶小心从浴室提出来。
“我来。”迟弋接过。
脚伸进桶里厚,温言带上一次性手套把墨绿色的残渣敷在膝盖上,但总滑落。
“有没有纱布?我去拿来帮你固定。”
“有,在那个柜子的第二层。”
迟弋拾起纱布走过来,完全没有要给温言的意思,将药泥细细拢进棉纱。
纱布绕过微肿的关节,迟弋的手也被染成了墨绿色。
等她洗好手回来时,温言在切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