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温予对着自己刀刃相向，那冷漠的眼神仿佛直接洞穿了他的生命终点。
在失去了灵智后，自己的灵魂只能化作缥缈不定的尘埃，在宇宙中四散开来。
再睁眼，佐伊却已经回到了家里。
他本想试着去外面走走，但脚腕上助他行走的小银鱼却化作了粗壮的锁链，将他困锁在了床边无法动弹。
反复挣扎后，人鱼只能捂着脑袋，蜷缩在床上。他想要舒缓一下梦里的真切场景，可突然出现在身边，极具存在的alpha却让他不得不从这段短暂的安宁中脱离。
黑气缠身，至善之心不知所踪。
这样的温予，和他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佐伊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脏几乎骤停。
“醒了。”
温予看出了他眼中的害怕，于是便停下了靠近的脚步。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人鱼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走向面前这个图谋他性命的女人。
“如你所见，狡辩没有意义，你知道的……”
温予摊开手掌，黑色的恶诅咒已经渗入了骨髓，蔓延到了身体各处，她本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停住了。
佐伊死死地盯着温予被腐蚀干涸的精神体，连连后退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温予，你说一句话，随便一句什么解释都可以，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我们去南三星的时候，你不是还给孩子起了名字吗？那时候你那么希望他可以来到我们身边，怎么会没有缘由的就把他放弃了？”
温予没有再说话，此时距离她从实验室离开到佐伊醒来，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她身体的各项机能开始下降。
现在，温予就已经有些听不清佐伊在说什么了，她只能通过人鱼那副崩溃表情，大概猜到他刚才说的那一长串话是想要表达什么。
为什么还要相信自己？
佐伊到底是有多傻？连她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而他这个被骗到现在的傻鱼，居然还在为自己这个恶人找着借口。
自己哪里值得被这样真心对待？
温予何尝不知道，人鱼本心善良，能辨是非。
只不过……他给的爱太贵重，让她这个只付出一丝真心的骗子无地自容。所以她才一次次地想把他推远，甚至想让自己的性命终结于他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画上等号。
此刻，温予明明心里想着要狠狠地骂醒他，让人鱼看清自己的所有丑恶。但当真看到佐伊那张苦苦哀求的脸，她却什么刺耳难听的话都说不出了。
既然都骗了他那么久，那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现在，温予只想要开口安慰他，让他别那么难过，可身体却已经不允许自己说出那么长的句子了。
喉管里涌上一阵污血，alpha极力将血压咽回去，只说出了简短的几个字。
“别哭……别难过。”
佐伊的泪珠滚落，带着精神力攻击的尖锐长甲刺入猛的温予的左肩，“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温予，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你圈禁我限制自由也好，欺骗我利用我也无所谓，可你为什么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放过！我可以心甘情愿被你利用，那是因为我爱你，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凭什么要动我的孩子！”
温予原本只能听到几个简短的词，佐伊突袭她的那一下差点直接让她当场毙命。
alpha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她嘭的一声跪在人鱼面前，深吸了几口气，颤抖地手解开了佐伊脚腕上带着精神烙印的银鱼锁链。
“别恨我，但……还是忘了我吧。”
“你……什么意思？”佐伊愣了一下，他看着温予那双疲惫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可能会放我走？你不会又再试探什么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你想要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为什么还要这般试探？”
温予仰头笑了笑，那笑容真挚而坚定，“恭喜你，佐伊，你自由了。”
自由。
作为大海的宠儿，自由是人鱼刻在基因里的天性，没有人鱼会拒绝自由的生活，但……佐伊知道，自由的对立面就是永远离开人类文明，离开温予。
他以为自己是渴望回归大海的，但此刻自己犹豫的内心却告诉着他另一个答案。
佐伊看着手腕的绞丝镯，咬咬唇含恨道：“既然要放我走，那怎么不把你强塞给我的东西都拿走？不然哪天我遇到什么心仪对象，要怎么解释这东西的由来。”
温予站起身错开视线，极力不想去看他举在自己面前已经变成白色的绞丝镯。
“把它带走吧。”alpha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我怎么带走？”
佐伊不依不饶地将镯子怼到温予身前，祈求她收回自己刚才的决定，“你嘴上说着让我自由，难道就是让你监视着我？哪怕回到海底，也要时时刻刻被你掌握着动向吗！温予……既然要放我走，那就别留下让我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
人鱼倔的可怕，温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终止这场闹剧，她缓了一下自己一直淌血的伤口，直接在佐伊震惊的目光中，抬手捏碎了绞丝镯。
“你！”
佐伊以为温予刚才只是哄骗自己，嘴上说要放自己走，其实根本不会放他离开。所以他提到绞丝镯，不过是想看看对方为了骗自己，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可眼前的白色玉石散落了一地。
四溅的碎玉像是人鱼动摇的内心，也像极了alpha再拢不起的生命。
此刻，佐伊才恍然明白，他好像……真的自由了。
可为什么温予不要自己了？
是因为他不再有利用价值了吗？
人鱼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笑，还是该哭。
想笑是因为他好像可以不用在沾染这些带给他无限痛苦和欺骗的黑暗世界。
想哭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温予选择了放手，那也意味着自己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面前这个人了。
爱让他甘愿做情感的奴隶。
佐伊愿亲自束上双脚，戴上镣铐，只为换一时的虚假温存和幸福。
那些不曾被给予的永恒美好，他是真的……真的很想一直拥有，哪怕空幻的存在最终都会归于平淡苍白的现实，佐伊也不会后悔自己付出的真心。
佐伊扬起了笑容，却不复往日般明媚灿烂：“温予，你说得对，我不会恨你。既然你今天选择了放手，那以后……我们再也不见。”
眼眸中的水意已经渐渐模糊了面前alpha的样子，人鱼有些狼狈的转身，不想让自己和温予最后的离别变得伤感。
他们要开开心心地说再见。
哪怕结局不算美好，可是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啊。
然而当佐伊鼓足勇气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在转身开口的瞬间，只看到了温予离开的背影，他想说句挽留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先主动的那个人，却是最先离开的？
满地的碎片像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打断的只有身体上的束缚，那被困住的心又该如何安放？
佐伊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或许是在等待温予重新发现自己的利用价值，是在等对方追来送上一句暖心的告别，又或许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温予会像自己一样，被爱情蒙蔽了双眼，选择真心相爱。
最后，人鱼什么都没有等到。
他只能默默地弯下腰，在一堆碎玉中捡起了那条银色的小鱼脚链。
叮叮的响动声会随着大海传递想念，直至心底的伤口全部愈合。
……
佐伊不知道，当绞丝镯断裂的时候，就是温予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刻。
他们的谈话到了后面，alpha已经完全失去了听力和视力。
温予害怕佐伊见到自己惨死流血的模样，所以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要离开他。
潜梦里的虚幻世界都能让人鱼哭肿了眼。
温予实在不想在这时候，还让他为了自己这个罪人揪心难过。
能在死前再见他一面已是足够，她却没想到自己还贪心想要多听听他的声音，多跟他说几句话。
这是她的失误，但她却不后悔。
好像又下雪了……
温予踉踉跄跄地走出室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夜。
她守了千年等来的傻鱼，终于还是等到了他想要的自由。
从始至终，在这场诱捕计划里，沦陷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火红的颜色从身下溢出，随着血液的流失，地面上逐渐拼凑出一条轮回的道路。
自由还妻，轮回献母，不死血予子，救世责让友。
她终于还是一个人了。
温予笑着倒在了雪夜里。
白雪落在肩头，慢慢埋住了所有希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