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进入了最难熬的时段,我惦记着新首席的事,头痛万分。说到底,我能在北川家的视线下安然度日,靠的就是在华樱座逐步上升的地位。做不成首席,我的利用价值将大打折扣。我完全可以断定,那个死老头嘴上答应允许我和亲女儿公平竞争,实际上他的选项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
我正发愁自己的前程,石见茉莉打来了电话。
“亚弥姐,突然打电话过来抱歉了。下午有空吗?我发现一家超棒的咖啡厅,一起去好不好?”
“下午吗?可以哦,但是不能太晚。晚上有Richter的擂台。”
“放心吧,不会很久的,主要是发现了很棒的东西想给你看看。”
“喂……应该不是昆虫主题的咖啡厅吧……”
茉莉神神秘秘的,总觉得她想整我。念高中的时候因为木村,我和茉莉成了朋友,这么多年过来,朋友的感情一直都在。茉莉不是坏孩子,就是比大家调皮了点,我并不讨厌她这一点。不如说,正是这位活泼过头的朋友在身边,我的情绪才能一直维持在红线之上。
我按照地图的定位信息,找到了茉莉所说的咖啡厅。这家店看样子是新开张不久,门面和招牌保留着新生的气息。茉莉怎么找到这家店的啊?也太偏僻了,害我差点就迷路了。我心里抱怨了几句,推开店门。
映入眼帘的是和酒吧类似的格局,不同于一般的咖啡厅,一进门就能看见高级的木质吧台,桌椅都是金属制品。一个浑身肌肉、伤疤累累的外国人满脸慈爱地注视着燃烧的酒精炉,玻璃瓶里的咖啡噗噗地冒着气泡。
强烈的反差将我拉进了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上个世纪的极道会面所,仿佛看到了这个男人殴打冲进来的敌对帮派成员的暴力画面。他看见了我,慌忙收起那看待孩子似的眼神,尴尬地笑了笑,用生涩奇怪的日语说”欢迎光临”。我点头回应了他,四处寻找茉莉的身影。
“亚弥姐!”茉莉突然拍了我一下,拉着我来到一个靠近吧台的座位上。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应该快来了吧?先坐下等等吧。”她神神叨叨地说着我不懂的话,焦虑地盯着墙上的时钟,像刚经历青春期骚动的少女第一次和喜欢的人约会那样,满怀期待与不安。
看她这副模样,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茉莉肯定是找到新男朋友了,叫我来无非是试探他的忠心。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茉莉这家伙真会利用朋友呢。不过确实,有几个男人见到我之后当天就来献殷勤了。石见茉莉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今天的晚饭必须她请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我实在看不下去茉莉身上满溢而出的甜腻腻的气氛,随口找了一个话题缓解无奈。
“我说,还有一周就要面对新老大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逃避现实没有用哦,亚弥姐。往好处想想,万一是个大帅哥呢。”
“再帅也是男人啊。我不行的,真的不行。救救我吧,摩西小姐,做我的首席吧!”
“这么讨厌男人,一开始加入我们‘细雪’不就好了?我们这可一个雄性生物都没有呢。话说回来,我也想让北斗做我们的首席啊。”
“北斗?你说伊图尔·普莱尔?那不是摩西小姐的搭档吗?”
茉莉哇的一下抱住了头,不甘心地敲打着桌面,说道:”什么搭档啊,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摩西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和北斗相处的,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说谁眼瞎!难不成你喜欢她?别搞错了,北斗虽然长得不错,出演的也都是男性角色,但她本人是女的啊。”
我很理解茉莉的心情,因为自己没法喜欢任何人,所以意外地能理解他们。如果有朝一日,茉莉说她在和女□□往,我大概也只会祝福吧。面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才能给出更客观的反应,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注视者与被注视者的位置交换,落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下,我绝对无法从容地直面自我。因此,为了逃避潜在的伤害,我选择站在光圈之外安静地围观。
“女人怎么了?在绝对的美貌面前,性别什么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抛去外表不谈,北斗十六岁就拿了路德维希奖,评审团都说她是‘戏剧界的莫扎特’。古斯塔夫·马克·摩西和‘喀戎’两位大师一手培养,英国王室都连着看了她一个月的演出!”茉莉越说越激动,隔壁桌投来了诡异的视线。我赶紧岔开话题,阻止她继续兴奋下去。
“藏原老师听到的话,说不定会哭呢。”
“诶——藏原老师和我们的老祖宗一样,她就快退役了,还不许我们想想后继者吗?”
“藏原老师要退役?没听说呀。”
“是我们的内部消息,你不要说出去哦。藏原老师过段时间就会上报退役申请,她说不会再回到舞台上,真是可惜。她和新搭档睦月才合作了一年,太可惜了。”
“是找到其他生存手段了吧。藏原老师很不简单,我也听说她白天工作晚上念书,好像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
“是真的,我也是刚知道,老祖宗她就任首席之前就考上了海音寺政法大学,现在都硕士毕业了。”茉莉压低了声音,说:“她通过了刑部省的审查,马上就要接受任命了。”
“海音寺政法?她什么来头啊?难怪会被刑部省看上,这可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学校。睦月小姐呢?她应该会和藏原老师一起走吧?”
“还能怎么进,考上的啊。海政大再怎么阶级化总不把平民禁止入内写在脸上吧,每年都会招一小部分平民的。”
"具体是什么岗位?藏原老师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大概率是检事吧?总不能分到检非违使厅吧,这玩意会要命的。"
"这就难说了,藏原老师脑子好,没准扔在检非违使厅干文职。至于睦月姐,藏原老师希望她能留下,毕竟她还年轻。但是睦月姐说什么都要一起走,还说即使今生都无法相见,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一辈子支持老师。"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结婚。”
“没有那种法律啦!”
我正想着怎么回应茉莉,突然,店门口的风铃响了,茉莉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吧台后面的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当班的人个子相当高,身型消瘦,但比例很好,看起来还算舒服。这个人头发不长不短,简单束起来地绑在脑后。他戴着黑色的口罩,比他的发色稍浅一些,只露出了半张脸。我盯着这个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确信他不是亚洲人。他的眼睛是非常纯粹的晶蓝色,晕染了一些浅浅的紫色,非常漂亮。这双眼睛,总觉得在哪见过,我一下子想不起来。
“别发愣了,快点去点单!”茉莉把我推到吧台前。
我和这个外国服务生大眼瞪小眼,抓狂地搜索着脑内残留的一点点外语词汇,该死的,明明英语还不错,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一个字蹦不出来了!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Hello,how are you?”我已经不知道说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你要啥?”服务生猝不及防开口道。
“会日语?诶?诶诶诶?”
“要啥?”他重复了一遍。
好了,这下我知道了,他确实会日语。为什么不早说啊!我丢人可丢大发了!还有,”要啥”是怎么回事?一点敬语都没有,也太不礼貌了!给我礼貌待客啊,外国人!
“一杯卡布奇诺。”
“没有。”他说。
“菜单上写了啊?”
“我不会做,所以,没有。”
这幅爱答不理的态度叫我非常恼火,我是客人,客人就是上帝,做服务生的素质未免太差了,这种失礼的家伙不管做什么行业绝对会被投诉到一辈子失业!我捏紧了拳头,打算教育教育这个外国佬。
“您知道你刚才的言行很没有礼貌吗——”
“她要一杯冰美式,我也一样。”茉莉捂住了我的嘴,连拖带拽把我拉回了座位上。他挑了挑眉,一直看着我被拉走的丑态,好像在嘲笑我一样。
他斜了我一眼,继续给其他人点单。旁边的玻璃咖啡机散发着难以忍受的热浪。
“茉莉!你拦我做什么!”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他是老板的亲戚,平时不做咖啡的。老板有急事出去,他才来顶一下班。”
“那他在这干嘛?”
“他平时的工作就是打打杂,和顾客聊聊天,其他的都不会啊。”
“啊?和这么无礼的人聊天?你没事吧?”
“理解一下吧,毕竟是外国人,不会说敬语很正常的。”
“我怎么听不出来他不熟悉日语?”
“他唱歌可好听了,来着的人都是冲着他的歌。嘛,人也很帅就是了。”说到这,茉莉甜甜地笑了。
“后半句才是真话吧!脸都看不见哪能看出来丑不丑啊!该不会你说的有趣的东西就是这家伙吧?”
“很有趣啊,不管跟他说什么,都能精准地气死对方,这也是本事。”
我被茉莉讲得哑口无言,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茉莉太偏心外国人了,不就是个外国服务生吗,讲礼貌是最基本的规则吧!知道自己不会说敬语就不要涉足服务业!
“你是受虐狂吗……”我说。
“亚弥姐,这你就不懂了,真正漂亮的人即使挡住半张脸也看得出是美人。你再好好瞧瞧他,是不是很漂亮?”
我不情愿地看过去,是个美人这点不假。但是这张脸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以至于掩盖了他原本的面目,让我心生抗拒的同时感到针刺般的不安。
他端着咖啡,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捏着瓷盘的边缘,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缓缓放下我们的咖啡。他也许觉得自己很小心了,但咖啡还是洒出来一点。
“你还需要多练练。”我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其实还有后半句话:别浪费时间在敷衍我。我没有说,毕竟我是有礼貌的当地人。
“你多买几杯给我练手。”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感觉就像例行公事跟同伴打招呼一样寻常。
"我说,你的口罩摘下来给我看看。"
"我有新的,500一个。"
"500……你直接抢吧。怎么,这张脸见不得人?"
"你把店买了,你就是老板,让我干什么都行。工资最好按英镑结给我,当日就结清。"说话间,他装作不经意露出了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顶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大少爷来民间体验生活?这没你事了,快走开。"
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我,搞得我后背发凉。
我一下想不到说些什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讽刺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回吧台了。他翻出遥控器按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大号电视开始播放今天的节目。他无聊地切换频道,打了一个哈欠,将节目换到NFL的直播现场。擂台两端准备开战的人分别是鸣海良知和大地耕平,他们当中将决出一人参加明晚的大阪府决赛,直面NFL史上最凶恶的搏击手Richter。
NFL是”非公认搏击联赛”的简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最初是非法的地下比赛,没有正规搏击赛的一切规则,只要战胜对手就能拿走高额赏金,哪怕当场打死对手也不会受到惩罚。
时至今日,NFL逐步走向正规,得到了各国政府的认可。维持自由格斗的同时,引入了职业搏击手和业余爱好者使用公开身份参加,凭借着极高的随机性和伤亡率,吸引了无数观众。
这就是披着文明皮囊的角斗场。
关于搏击手Richter,他的传言多到足够专门出一本书。这人全身都是迷。擂台上经常把对手活活打死,蝉联了好几届冠军。最离谱的是警方事后调查死者,意外地发现他们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背着罪名,甚至有不少潜在罪犯。家暴男、恋童癖、性侵犯……他打死的人渣的尸体都能堆天花板上。也正是因为死者的身份过于罪恶,没有人将他视作杀人犯,反而追捧他的暴力。
我从三年前第一次接触NFL,看过他很多比赛的转播。我其实不支持这种将人虐杀的行径,虽然他身手了得单方面殴打别人很有观赏性,我还是更在意被他打死的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这种感觉就像开盲盒一样。
“哥们觉得谁能赢?”茉莉支着脑袋问服务生。
“鸣海。”他说。
“鸣海选手快四十岁了,打赢年轻人很吃力的哦。”
“鸣海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