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于世家子弟表面尚能维持的风平浪静,冯氏这边,可谓是一派凄风楚雨
嗝屁庶人的兄,远嫁封地的妹,病重的嫂牙牙学语的侄,以及,破碎的她
放眼整个长乐冯氏,能抓出来理事而非看戏者也堪堪只有三人。兄姊弟,而若是要评选谁的一生被“背刺”二字终极凌驾,非北平候冯夙莫属也
天爷啊!《未婚妻杀了亲长兄》是什么鬼热闹啊!太炸裂了实在太炸裂了,尽管冯夙同样位于被那些人瞧不起的“庶出”行列,尽管自己阿家也没什么好下场尽管他也很想冯太师早点上路,但
不该是这样的局面,这样的结局
他承认对她还是有那么点情意在的,不然也不会在这段感情中处处迁就,处处忍让,可比起抱得美人归,冯氏家主的位置
更令冯夙魂牵梦绕
这很现实,长乐郡公冯嗣虽在爵位上压其一头,但少年在他面前终究是个“弟弟”,文帝以孝治天下,长为先,冯太师留下的孩子太小了,作为四兄作为叔父,这就是他应得之位
不是吗
看呐,这就是爱情,人们总在里头贪婪地计算着得失,而一旦有更诱人的苹果出现,原本被摘下的那颗,就已经开始了它腐烂的,注定被厌弃的过程
“你,为什么欢喜她”
“很奇怪吗”
马车
少年额前象征性地绑着白布,穿戴上素服,却很无所谓地边托脸边欣赏着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
“首先,这与你无关,其次,温惠出身好,长相好性格好,温柔大方又满腹经纶,喜欢上她,很奇怪吗?”
冯嗣看回对坐的憔悴女子,话语中极是理所当然,同时,少年还不忘讥讽:
“不像你——你这样的人呐,有人欢喜那才是真见鬼了”
......
无话,冯令灿独自靠着马车闭上眼,她好累,她不想说话,第一次,原本高高在上的渭阳君露出了那种心如死灰的神色
更可悲的是,人们不会去怜惜强者的示弱,反而会将其视为享尽光芒后的咎由自取
“呀,本公忘了,其实还是有人看的上你的,只不过那家伙,早没咯~”
......
恶语伤人六月寒,长辈们斗争的因果债最终还是落到了这位年方双十,肩瘦面白的女郎身上,可命运最爱痛打落水狗的戏码,麻绳也专挑细处勒,她不聋不哑不瞎不疯,因此所有的恶言恶语
女郎必须全盘接受
“可冯子兴,你别忘了,你也姓冯”
冯令灿淡淡的回应,是她的心酸和无力
“我们哪一样——”
未察,少年轻蔑一笑,很臭脾气地回嘴:
“我呀,才配不上冯这个姓氏呢,呵呵,先不提那些男的女啦的旧问,本公有爵位有食邑有宅邸有仆从,吃老本都能一世无虞,那你呢,靠谁去”
好吵
“咱们呐,都非一母所出,就别扯那些可笑的血脉亲情了,啧,万一那女人(其嫂)没了,陛下不会将那俩交给我养罢,嘁,当个恶毒叔父,好像也不错”
吵死了.....
“暴毙还在太便宜他了,像那种人渣,就该扔入十八层地狱给判官炼油去,不过细细想来,呵呵,那家伙的后代好像只剩你一个了,真好啊,杀了那么多人,她就是活该”
她,就,是,活,该
“身份尊贵又有屁用,老天都看不上她,年纪轻轻就收了去作鬼童,呵哈哈哈,好阿姊,你要不也早点去陪她算了,这样你们尊贵的一家人刚好就能团聚,呃——!”
闭嘴闭嘴闭嘴啊!!!!!
“砰!”
是杀意
“哈.....?”
一声巨响,珠碎玉落,少年脊背猛地砸在华丽的毛毯上,而那本一脸寂然的县君,此刻正压在他的身上,掐着他脖子手上的青筋便同其眼底血丝一样根根分明
无情天,血脉相连的至亲之间,只剩恨海
可冯嗣不是高英,少年也从不束手就擒
“你干嘛!”
何况,比起一个从小养于闺阁之中的金枝玉叶,少年习武上过战场,更没理由惯着自己的“仇敌”,冯嗣直接用力,抬臂将冯令灿别倒在地
“发什么疯,我,我不跟女人动手的”
看着那推搡间不小心在女子脸上划出的红痕,冯嗣有些小小的慌乱,干嘛呀他不就嘴贱几句,这些话都是他们从小骂他到大的,自己不过原数奉还,干嘛这么玻璃心!
再说,若文帝真将那俩侄儿托付给他,自己又不是真不会管......神经病
“县君,前头就是钟离了”
侍女轻敲车窗提醒,而冯嗣看着那发丝凌乱捂着脸坐倒于地的冯令灿时,心里除了些后怕,更有些,委屈
“别太搞笑,说几句就掉眼泪了?我靠你别忘了我四五岁半夜拿个火盆烧点纸钱祭拜我阿家时,你说那光亮吵人,把火盆一脚踹飞还找那厮把我打了一顿的事,我,我,我到现在都没跟你计较呢!”
“还有长姊没了的那年,你们,你们借什么守灵斋戒饿了我足足三日我,我——”
“闭嘴!”
“你看你,又急”
呀咧,所以说咯~
凭什么父债子不用偿母债女不用还,凭什么你一句少年无忌肆“义”报复就可以消弥所有罪痕,不~没那么容易,也,不可能结束
如今之局,就是活该
“到了到了!”
与庄严肃穆的洛阳城不同,远远的天地相接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撒了把黑芝麻在地滚似的一粒粒密密麻麻的军士,但这并不能影响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三位女郎的好心情,诚然,她们都各怀着自己的小九九
“呀呼!”
“什么鬼动静啊!”
“停了停了,快下车”
马车堪堪停稳,李令妃立刻拽过温慎的手直接跳下车,不料车门还没被踢开呢,忽听马车左右将士的一声嘹亮:
“王妃好!”
端坐于座的李媛华神色一僵,另两人看向她的嘴都直接惊成了“O”型,而外头杵着的某亲王浑然不觉,反倒还以为心上人不满意自己的热情迎接呢,复令道:
“没吃饭吗!都大声点!”
“王!妃!好!”
哇呀,简直是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把天上飞的鸟儿都惊掉了两根翅羽,车内,两女郎捂着嘴偷笑,车外,许多将士都被高喊呛到咳嗽
笑声中,咳嗽声中,李媛华终于忍不住羞刷地掀开车帘,对着彭城王元勰佯怒道:
“太师新丧,六郎这是做什么!”
“欸?媛娘不喜欢嘛”
在外征战沙场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兼亲王殿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又见车窗那咻咻冒出两个看戏的小脑袋时,脸更红了
“对不住嘛......快快,六郎在钟离寻了家极不错的酒楼,我们,一起去?”
“呦呦呦!妹婿也太见外啦!欸!?五娘你脸红什么!哎哎哎哎别拽我呀——”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
真是可怜的冯太师~看来人的人缘呐,不能太差,不然真的会发生坟头蹦迪类似的煞风景事儿
“喂,你——”
冯嗣将手臂抬起张开撑着后脑勺,瞥着冯令灿盯向几位女郎时发愣冰冷的神情,忍不住试探开口:
“你别装的那么委屈,我,我真没对你动手啊”
“滚”
啧,好臭的脾气,难怪这么讨人嫌
少年轻哼,忽又在眼角余光处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顿时跟只修狗嗅到肉骨头似的,哒哒哒移行换位,留冯令灿一人在原地
真滚啊.......
袖中紧握之拳苍白地松开,目之所及的人们皆是三两成群,唯冯令灿一者,独立于这茫茫世间,与荒草和尘沙为伴
难免孤寂,难免萧条
“沙”
是那凄风拂过衰草,有人悄然步至她的身畔
一如大年之夜,走马灯前的灯光流转
“渭阳君”
男子身材高挑,较之洛阳城相见时的矜贵倜傥,连月的征战厮杀更为其赋予了层野蛮的杀伐之气,丹凤如弦,让人彻底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别来无恙”
若曰太子为储君,那元禧何尝不是,天子之下第一王
父死子继,子弱便弟替,他的野心从不比侄儿元恪少一分。比起一个十五六岁的无知稚子,他才应该是那个更完美的人选,嘶,等下
毛都没长齐就很想削藩弄死亲叔叔们的小皇帝,有兵权有实权有野心并不想乖乖束手就擒的亲王,好熟悉的剧情——奉天靖难哉!
呀咧呀咧,历史呐,总是那么地相似且重复
“卢,卢娘子?”
“啊!”
世上没有比突脸更吓人的事,温惠正闷头走着呢,差点直直撞到某人身上去
风吹树梢玉枝轻响,少年垂眸看着她,脸上有惊喜,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双下意识伸出虚扶的手,那少见的轻柔声调,那无一例外彰显出的特殊:
“你,你竟也来了”
“有事?”
歪了歪脑袋,温惠忽感背后出现道极为冰冷的视线,可转身回望去时,却只余风声呼烈
“你心情不好?”
......
不想理那混不吝
“算是吧”
温惠收回视线,回的含糊,笑的勉强
她有点生气,虽说那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的事,但她不喜欢李僖用那种上位者的傲慢姿态去随意定夺一名女郎的婚姻,就好像
在他们眼中,女子就是枚好用的棋子,但这又是事实,无论如何粉饰如何修抹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时代的局限,她们的悲哀
好烦,对自己的亲妹妹尚且如此,那她呢,自己又算什么,唉,自己真的好敏感好多思,好烦人呐!
少女烦闷地用脚尖挑了挑地上荒芜,却蓦然惊觉,草已泛黄叶已枯落,风沙黄土之地,秋露先至
“那——”
少年还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话题
“我们去散散步,可好”
嗯?
他头上是长虱子了吗?为什么一直在挠头发,奇怪,他的脸为什么那么红,虚收在后头的另一只手又在抖什么......
他,为什么不敢看自己?
温惠眨眨眼,但一想到说不定冯家人会知晓元华如今的下落,脸上便不自觉演起戏来——是很礼貌的笑容,殊不料在少年眼中,是自动加了层樱花飘落滤镜般的惹人心动
“好啊”
.......
“看你傻的可怜,本宫支你招”
是蓦然浮出的回忆,冯嗣名义上的阿姊斜靠在贵妃榻上,身侧立着个容貌惊人的太医为其轻柔地捏着肩膀,一国之后俯视着他,眸中却是少年看不懂的情绪
“那厮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陛下肯定会补偿冯氏,你到时机灵点,什么官爵赏赐通通不要,唯求一张帝赐婚书,不就,成了吗~”
还能成就一段可笑的佳话,不是吗
“可,大将军与仆射那......”
“他们是臣,陛下是君——君之敕令,他们还敢违抗不成”
冯后搓了搓新染的丹寇指甲,依是用着那种轻飘飘的“看淡”语气,众生死,她才并不在乎呢
神呐
什么时候才能放一把天火,烧过这篇章,予人解脱
......
“大人,在看什么”
秋意随风起,树后青年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回以自嘲般的轻笑
“没什么,师寔好像又说错话了,陈留殿下呢”
“这世上竟还有陇西李氏无法得手之物吗?”
武始侯胡氏挑了挑眉,是明知故问的八卦之心,是有意为之的意有所指
“山无尽而人外人”
身着常服头戴玉冠,李僖并未因求得一问而驻在原地,施然前行,无法,武始侯只好自个灰溜溜跟了上去
“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大人不该以这话问我”
“侯爷”
停步,青年冷漠地瞥他一眼,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