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病房里,弥漫着淡淡地消毒水气息。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束鲜花,为这单调的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动了动,紧接着,原本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
似乎是被眼前的陌生环境惊着了,他猛地坐起,然后仔细打量周围的布置。
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咔哒”一声。
门被打开,推着小推车的护士对上了男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愣了半秒一下子反应过来。
“诶,你醒了啊。你稍等,先别乱动,我让人通知医生过来。”
很快,医生来了,先是问了几个问题,然后检查了番,确定病人没什么大碍。
医生正在和护士交代什么,就听见那个昏迷了一个多月、终于醒来的病人主动说话了。
“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停下了和护士的交流,他看了下病历上的信息,脸上有些不赞同。
“宴先生,您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吗?”
“没有。”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需要处理的话,我的建议是,您最好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后续情况再办理出院手续。之前您出车祸,做完手术后身体各数据都很正常,却一直昏迷不醒,至今我们也没查出原因。所以谨慎起见,您最好还是留在医院,确认没有其它异常再自行办理出院手续。”
被称为宴先生的男人面对医生的善意劝解只是沉默听着,等医生说完,才露出个礼貌微笑:“抱歉,我觉得我不需要住院观察,后续若发生任何情况皆由我自行承担。请问我今天能否去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似乎是对这种“我行我素”的病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又劝了两句,见人一心想出院,便不再提了,只是让人签了份同意书。
兰海市没有海,就像樱桃肉里并没有樱桃一样。
它只是一座普通、不出名、常住人口40万左右的小城市。对比它周围几座“有名”的城市,它甚至可以用不起眼来形容。
毕竟许多提到兰海市的人、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与它相关的,例如那儿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全都是毫无印象,甚至除了本地人,很多人都没听过这个地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被大家“遗忘”的地方,前段时间居然新开了家咖啡店。
店长是位很帅气但并不热络、待人有些疏离的男人。
店里的布置很漂亮,吸引了许多小姑娘来打卡,加上咖啡师的手艺不错,还有一位赏心悦目的店长可供观瞻,这家位置并不偏僻的咖啡店每天客人还挺多。
店长似乎是位已婚男人,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并没有吓走那些为他而来的女孩儿,大多数只是看两眼,偶尔有一两个鼓起勇气去要微信的也全都铩羽而归,无一例外。
醇厚浓郁的咖啡香味中带着些不容忽视的苦涩,那强势霸道的气味随着液体消失在喉腔中,爆发在每一个味蕾里,那萦绕不散的苦意好似透过身躯、蔓延到了外边,让男人本就不善的表情更是难看了几分。
他皱着眉,用喝药的姿态将手上那一杯咖啡小口喝尽。
坐在店里的客人有人偷偷关注着这边,与同桌的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里满是趣味的笑意。
“诶诶!快看快看,店长他又给自己上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知道的知道他在喝咖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喝毒药呢。”
“我合理造谣,咖啡师看老板不顺眼、给自家老板的咖啡里加了十斤黄连!哈哈哈太可乐了~”
“啧啧,自家的咖啡喝得这么痛苦,还露出那样的表情,旁边的咖啡师都快哭了hhhh”
“估计店员都恨不得给他送对家店里去、免得败坏自家口碑和拉低业绩。”
“我每天来这儿的乐趣就是看他喝咖啡,每次看他喝我就觉得我的钱没白花。太逗了…”
“果然,再好看的帅哥,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时也是搞笑的,帅哥的尽头就是喜剧人!”
“……”
有人用手机偷偷拍下这有些滑稽的场面,有人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一旁的店员叹了口气露出属于打工人的人无奈,最后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尽量不去看自家丢人的店长。
倒是咖啡师,忍不住过去劝了句。
“宴哥,你喝不了就别硬喝了,你这个表情,客人都觉得我在里面给你下黄连了。要不我给你往里面加些奶加点糖?”
“……不用麻烦,我快喝完了。”男人的态度温和但倔强,“你去忙吧。”
咖啡师看了眼那还剩大半杯的咖啡,与不听劝的老板沉默对视,最后叹了口气、不理解但尊重的离开了。
男人继续跟那咖啡较劲着,这时,对面突然坐下个人。
女士香水味冲淡了咖啡自带的苦涩,却惹得男人眉心的皱褶更深了些。
“宴先生,你还记得我吗?我……”
“抱歉,韩小姐,我记得我上次就已经跟你说过,我结婚了。”
“宴先生,你可别哄我了,我查过,你的婚姻情况明明显示未婚。”女人理了理发髻,上半身微倾,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况且你说你有爱人了,但你来这儿这么久,谁见过?这些借口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就罢了,骗我,还差了点儿。”
“宴先生,我的条件怎么样你也了解,跟我结婚你只赚不亏,像这样的咖啡店,我给你开几十家都没问题……”
女人说话时,男人一直未发声,安静喝着自己的咖啡,直到女人说得差不多了、要他表态时,男人才勾勾唇,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韩小姐,关于我结婚了这件事,我确实没骗你。”男人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在女人满脸明晃晃写着“不信”的怀疑目光中,从善如流的说出未完的话。
“只是我跟我爱人的性别暂时并不受我国婚姻法的保护,登记不了。于是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型婚礼。我的的确确算是一位已婚人士。我跟我爱人感情很好,认准了对方,都不准备改变性向换种生活,像韩小姐这般优秀的女士该选择更好地才是,不值得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最终,女人黑着脸走了。
两人的交谈声不大,加上位置在最角落,但架不住某些好事的吃瓜群众做阅读理解——
“唉,又是一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痴心人,这第几个了?”
“今天第三个了吧,这个小姐姐长得还挺好看,我都想去要她微信了。”
“哇哦,我愿称那位小姐姐为雌鹰般的女人,太牛了,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我连跟店长说句话都不好意思…”
“诶诶诶!快看!又有人过去了!”
“哇靠!还是男的!啊啊啊啊那个小哥哥也好漂亮,美人!”
“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情敌除了女的还有男的,天呐!难道我注定孤寡?”
“男女通吃的脸,我要是店长我现在一定美死了…”
“……”
再次落座的位置投下一片阴影,被心情不太好的男人刻意无视。
男人微微侧身望着窗外,并未向来人投去半分注意,依旧捧着那杯散发着生化气息的咖啡出神,偶尔递到嘴边抿两口。
对面的人也没出声打破这里的宁静,只是在男人因为咖啡蹙眉时、眼里冰霜渐融,露出一点雪后初霁的干净笑意。
在男人第三次将咖啡递到嘴边时,对面的人总算有了动作。
他伸手,放了什么东西在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那细微动静勾走了男人一点注意,余光探去,竟是一颗糖。
“吃吗?”
熟悉的、带着一点冷调的青年音像是拨片、拨动着许久未经人触碰过的琴弦。
视线顺着那颗被放在桌上的糖缓慢上移,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午夜梦回时、经常出现的脸。
那张脸与记忆中丝毫不差,还是那么好看,那么鲜活,只是眼下泛着淡淡地青黑,似乎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那张脸的主人说:“我有点渴,用糖换你手上的咖啡可以吗?”
男人默默将手里的咖啡递过去,然后剥开桌子上的糖,塞到嘴里。
清甜的橘子味覆盖了嘴里那股好似苦浸染到血肉里的苦味,让眉梢都透着几分轻快。
男人看着对面的人喝水似的、将那杯折磨了自己好一会儿的咖啡喝完,伸出一只手。
“我还要吃。”
不客气甚至算得上理直气壮的姿态换来了一颗新的糖果,这颗是草莓味的。
他吃糖的时候,对面的人就一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织缠绕,似乎连周围地空气都开始变得稀缺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再这么“火热”对视下去,会发生一些令人尴尬羞耻的事情,两人默契地打开话题。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
“怎么来的?”
“被送来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会走吗?”
“你希望我走吗?”
“……”
男人攥着糖纸,陷入了不知原由的沉默。
对面的人却不愿轻易略过这个话题,而是叫出他的名字,又问了一遍。
“宴清禾,你希望我走吗?”
宴清禾看着手中的糖纸,良久,他才道。
“沈意,我自私过一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要再自私第二次。”
“之前,你本可以在我死后就忘了我、重新开始,但我不愿意。”
“我不希望你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于是我单方面决定要你保留所有记忆,痛苦的活着。”
“所以……”
“所以什么?”
沈意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冰冷。
“所以你开始犹豫?开始迟疑?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做那个选择?”
“宴清禾,那天晚上你说的那句话我听见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比起忘记一切的虚幻美梦,我更愿意活在清醒的噩梦里。所以现在回答我,你希望我走吗?”
深意难得咄咄逼人的语气给了宴清禾巨大的底气,他终于愿意袒露心声。
“不希望。”
他说:“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陪我。”
“嗯,我不走。”剑拔弩张的气息散了干净,沈意道,“它说送我来了,我就不能再回去了,死也只能死在这边。”
宴清禾:“它?”系统吗?
“蟒蛇?”沈意的语气难得有些不确定,他解释道,“就是你故事里的那位守护神,它似乎不喜欢蛇这个词,听了以后很生气。”
宴清禾:“……”噗。
在完成宴清禾愿望清单上最后一个愿望后,沈意花了几天处理剩下的事情,并将手上能捐的资产尽数捐了出去。
随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放了把火,点燃了那座爱人殒命于此的别墅。
别墅位置偏远,方圆百里无人家,烧得又快又烈。
而沈意,他在熊熊火焰中,喝着红酒,任由酒精麻痹他的意识、他的神经、他的四肢。
他躺在逐渐逼近的火焰中,笑得温柔又多情。他朝虚空伸手:“宴清禾,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火舌舔舐他的手指,快要吞噬他的身躯,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静止了。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个黑色的、一会儿长一会儿圆的东西。
面对这种非同寻常的手段,他从混沌的脑子里找到相关记忆:“蟒蛇守护神?”
只见那“蟒蛇”跳了起来,激动道:“我不是蛇!你不许听该死的病毒瞎编!”
“都怪那个无耻的病毒,让我不能直接清除你的记忆。”蟒蛇先是骂了几句,然后道,“我可以把你的记忆清除了,之后你就能重新开始、不用这么痛苦,只要你同意我给你清除记忆就行了,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我不同意。”沈意说,“我不同意您给我清除记忆。我愿意带着记忆就这样死去。”
蟒蛇咬牙切齿且阴阳怪气道:“是吗?你愿意就这样死去?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可快活了,都快忘了你了,这样你也甘心?”
“……没关系。我愿意。”沈意说,“知道他还活着,我就没什么不甘心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本就暴躁的蟒蛇更暴